要去家访张云清首先得找到王兵的家,好在他的记性还不错,花了几分钟时间凭着记忆来到了河西村村口。
张云清又见到了那个傻子,傻子还是静坐在歪脖的松树下,让他意外的是这一次傻子并没有理睬他。
傻子的目光涣散、幽幽地望着前方,满是胡须的嘴巴轻轻地扭动着,像是在说些什么。他岿然不动的样子像一尊雕像。
张云清有意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他想他还是不要打扰那傻子为妙。这时一个中年妇女朝他迎面走来。
正所谓路在嘴上,张云清微笑着跟她表明身份,又询问王兵家的住处,中年农妇将张云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跟着又扭过头看了歪脖树下的傻子一眼,摆了摆手快步走开了。
有了上次和农夫打招呼的经验,农妇对张云清的态度并没让他感到意外,张云清好奇的是为什么他这么不招人待见:我怎么说也是来给这里孩子传授知识的老师,不求他们拿我当上宾,但也不至于这么冷漠吧。这河西村的人都怪怪的,尤其是看我那眼神,就像见到瘟神一般避之不及。
想不通。张云清努着嘴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大爷朝张云清招了招手:小伙子,你过来。老大爷的家就在村口,此时他正坐在门口编一个竹筐,他的头上缠着一圈一圈的白布,典型的山里人打扮。
张云清又一次在脸上挂起微笑快步走了过去:大爷,您叫我?老大爷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双手长满老茧。
小伙子,你是要找那傻子的家?老大爷微笑道,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一些,足以夹住一只铅笔。
嗯。张云清用力点了下头。
老大爷停下编到一半的竹筐,站起身指着村外的一条小路说道:那傻子的家不在村里,你顺那条小路往村子的左边走,几分钟就到了。
谢谢。张云清转过身刚要走,又停住步子侧过身,大爷我还想问你件事,这村里的人为什么都不喜欢我啊?
老大爷闻言脸上的笑容立时烟消云散,他重新坐下拿起编到一半的竹筐,道:小伙子,你也别怪他们,大家并非有意针对你。只是这里发生的事太多了,你还是走吧。
这都发生了什么事?张云清接着问道。老大爷用力摇了摇头,一手将张云清轻轻推开,你挡着我的光了。
张云清知道他从老大爷嘴里问不出什么了,只得悻悻地走开,按老大爷指给他的路前往王兵的家。
张云清还是挺感激这个老大爷的,至少他没有给张云清瞎指路。张云清绕着河西村左侧的田埂走了一里路总算来到了王兵的家。
当张云清见到王兵时,王兵正坐在家门口的一根木凳上做作业,不知是因为光线还是个人习惯,王兵的眼睛都快落到手中的书本上了,那支铅笔短得只有食指长,张云清真担心会被他的小手捏断,王兵打着赤脚,小脚板不住地摩擦,身子微微地颤抖。
王兵的家是张云清见过最破的瓦房,房顶上落满了秋天掉落的枯叶,有的地方光秃秃的一块遮阴蔽日的瓦片也没有,张云清仿佛看到大雨之下,王兵在家里用瓷盆接雨的情景,瓦房的墙体上布满了一道道裂痕,房门两侧堆放着几捆柴禾,和王兵的家比起来张云清感觉他现在住的村小学宿舍就像天堂。
来不及感触,张云清不动声色走到王兵身旁,唤道:王兵?
王兵抬起头看着张云清愣了一下,忽然眼前一亮,露出一口和他肤色极不相称的白牙:张老师?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吗?
欢迎欢迎。王兵点着头,赶紧跑进屋里提了根凳子出来。张云清也朝着黑漆漆的房子里望了一眼,看到的只有四个醒目的大字一贫如洗。
张云清摸着王兵的头,坐在了王兵的身旁。
来之前张云清曾设计了不少的话题,然而真正见到王兵时他却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了,张云清的目光四处游移脑中思考着接下来要对王兵说的话,正想着,张云清就看到王兵的腰间别着一把巴掌大小的手枪。
这不是真枪,而是用芭茅草编织而成的。芭茅草又叫斑茅草、白茅,是一种多年生的深根性杂草。孩子们常用它的秆来制作一些诸如手枪、手雷的小玩意儿。不过这种草这些天是找不到的。
你的手枪很精致,是自己做的?应该是以前做的吧,这种草现在还没有长出来。张云清总算找到了破冰的话题。
王兵看了腰间的手枪一眼,又将它掏出来比划了两下,说道:是我爹两年前做给我的,好看吧?张老师,你不知道我爹手可巧了,做什么像什么。其实我也会做这种枪,以后我帮你做一把?
那好啊。张云清不忍打击孩子的积极性,又不方便把话题往傻子身上引,实在想不到合适的话题,他便开始辅导王兵做作业。
一直到中午王兵的肚子叫了好几声,张云清才想起该吃午饭了。
让人遗憾的是王兵家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米缸里只有垫底的几捧陈米,还都生了虫,听王兵说这还是前年村子收成好乡亲们给的,也是王兵家应急的粮食,平时都舍不得吃。
王兵还告诉张云清:去年村子的收成不好,乡亲们都没给什么东西,整整一年都是李校长两夫妻在接济他们,如果不是李校长和陈老师,王兵和王多福早饿死了。
这番话听得张云清心里五味杂陈,然而王兵却跟没事的人一般不时冲着他笑。孩子纯净的笑容给张云清心里又添了几分酸楚,张云清摸了摸王兵的头,舒一口气道:在家等我,老师去找点东西回来。
张云清离开王兵家朝河西村走去,没一会儿他又来到了村口。那个孤独的身影还是一动不动坐在歪脖树下,嘴里依旧像刚才那样念叨着什么,他不禁摇了摇头:村长说得没错你傻没关系,只是苦了那懂事的孩子。
张云清转过身往赵村长家走,在经过老大爷家门口时他停下了步子,他觉得他应该给老人道个谢。老大爷家房门半掩,张云清心想这个点他应该在屋里,便轻轻敲了两下门。房门被张云清敲开了一些,有层层的飞灰落下。张云清扇动鼻前的风,朝屋内唤了两声。
大爷,大爷
屋内没有人回应,张云清不方便进去就顺着门缝往里看。借着从门口透进去的阳光,张云清可以清楚地看见屋内大部分的摆设,在房门的左手边是一张铺满稻草的床,奇怪的是床上并没有床单,只在床脚放着一双破烂的布鞋。
布鞋前放着那个没有编完的竹筐,顺着竹筐往右看是一个双开门的木柜,暗红色的木柜只有半人高,屋内有一股淡淡的霉味传来。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行为不礼貌,张云清正欲收回他窥探的目光,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木柜的上面放着一个黑色相框,相框前还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香炉,借着阳光他可以清楚地看见相框里的那张黑白照片。
相片上的人和先前给张云清指路的那个老人一模一样!
嘶!张云清倒吸一口冷气,扭过头就看见傻子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离他只有两米远的地方,目光呆滞地看着他,厚厚的嘴唇依旧缓缓地扭动,像似在念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咒语。
一股寒意从张云清的脚底窜上头顶,张云清头皮发麻,从地上爬起来瞪了傻子一眼头也没回地朝村长家跑去,那傻子、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幸灾乐祸似的在他身后肆意怪笑起来。
今天赵村长不在家,村长的老伴见张云清脸色不太好便给他请进屋,倒了一杯定惊茶给他。
张云清双手捧着热腾腾的茶杯,喝了两口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把之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大娘,大娘摇着头道:云清你不会是看错了吧,村口那王老头几年前就死了,那屋子一直没人住,他怎么可能给你指路。你要么是记错了,要么是撞上脏东西了。
脏东西?不、绝不可能!
这世界上哪有鬼。老头给我指路时有影子、有呼吸、面色红润、当时他正在编的竹筐现在还在屋里放着,怎么可能是鬼。可是木柜上的遗像怎么解释?房子也像很久没人住了一般不,那老头绝不可能是鬼!
张云清咬紧了腮帮子,目光也比来时坚定了不少,他决定等村长回来立即找村长理论,到时候看村长怎么说。
小云清?
或许是张云清的眼神吓到了大娘,大娘试探性地唤了他几声。张云清回过神来冲她勉强笑了笑说明了来意。大娘便卖了些粮食和蔬菜给张云清,原本是不要钱的,她拗不过张云清只好收下了钱。
张云清带着从赵村长家买来的东西走到村口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老大爷的家。和他离开时一样,老大爷家的房门还是半掩着,像一张竖着的嘴,嘴里是黑漆漆的一片。傻子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歪脖树下,眼望着村公路发呆。张云清长长地吐了口气,埋着头,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老大爷的家,快步朝王兵家走去。
当张云清赶回王兵家时,王兵家的烟囱里冒起了缕缕炊烟,张云清进屋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是王兵把他家剩下的那些米全煮了,他还给张云清烧了几个红薯。张云清好奇那些粮食不是应急用的吗?王兵却告诉他:我爹以前没病的时候跟我说,家里来了客人一定要好好招待客人,不能失礼
孩子的话再一次打动了张云清,张云清摸着王兵的头,暗暗提醒自己:虽然我无力帮他们摆脱贫困的现状,但我有能力查出王多福疯癫的原因,这事对于河西村的人来说不也是个谜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就是来这里解谜的。
张云清给孩子做了几道可口的小菜,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孩子对于他爹的事并没有张云清想象的那么避讳,他主动和张云清聊起他父亲以前是如何的能干、如何的受人尊敬,自从王多福病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在说起王多福时,张云清注意到孩子的言语中充满了自豪。
张云清很难理解,在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庭中,父子之间是有怎样的情谊在牵扯着他们共同面对,听孩子描述着他以前的父亲,张云清真的很难将那个优秀的男子和村口的傻子联系到一起。
小兵子,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的病一直不好怎么办?他要是发起疯来伤害到你怎么办?张云清忍不住开口问道。
王兵反过来安慰张云清:那我就陪他一辈子、照顾他一辈子。张老师你放心,我父亲不会伤害我的,因为我是他儿子,永远都是。
好孩子。张云清摸着孩子的头将他搂进怀中,眼里也泛起了泪光。
饭后张云清便离开了王兵家,原本他是想找村长摊牌的,告诉村长他的真实身份、顺便问清楚村里的情况。
但张云清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河西村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手机时常接收不到信号,张云清来到这里还没有着手调查案子就发生了许多事,从天而降的死狗、锅里的老鼠、墙上小孔拼成的英文、指路的老头、村口的疯子
这一切都透着诡异的味道,张云清决定继续保持他现在的支教老师形象,再观察一段时间。
不过这并不影响张云清思考案情。
在来河西村之前张云清调查过:从李承辉来这里支教到现在这十几年时间河西村一共发生过四起人口失踪案件,其中三件的失踪者是像王兵那样的小孩,最特别的一件是两年前走失的一个支教老师。
这个老师名叫岳尧,天枫市外国语学院的毕业生,也和张云清一样做的英语老师,两年前失踪,至今音信全无。
这几件案子发生后当地分局派出所都来人调查过,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案子也就成了悬案。
张云清先从时间上分析:这四件案子都发生在李承辉来这里支教之后,案件间隔的最长时间不超过四年,难道说这里还隐藏着一名李承辉培养的犯罪分子不成?
可李承辉当年也不过是个刚刚踏出校园的年轻人,那时候他的心理未必有问题,甚至他可能是因为到了这里他的心理才发生的转变,这也是张云清过来调查的目的之一。如果没有所谓的犯罪分子存在,那失踪的几个人又去了哪里?
岳尧是在两年前来这里支教时失踪的,巧合的是王多福也是在两年前突然发病的,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不管王多福是真疯还是假疯,直觉告诉张云清,这个人一定知道不少事情,有时间还得试探他一下,不过现在还得装出有点怕他的样子。示敌以弱,方能洞悉一些不易发现的细节。
张云清现在表露在外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支教老师,年轻气盛、没什么人生阅历,谁又能想到他以前经历过什么。
接下来就到了那个神秘男子了,神秘男子用死狗用老鼠来让张云清产生恐惧,明显不想让张云清留在这里,张云清需要做的事情有两点:第一,查出男子的身份;第二,分析男子的行为意图。
张云清研究过男子留在操场上的足迹,发现有不少人都符合足迹显示出来的特征,赵跃进、李学海、李田、李波、王多福,这几个人的身高体重都是符合的。河西村上上下下也不过几十户人,要查这个人的身份不难,张云清的心思还是在对方的意图上,他究竟是好意还是恶意?
仔细想想不外乎两种意思:第一、这里不欢迎你,赶紧离开。他害怕他在这里的秘密被外人察觉;第二、这里很危险,赶紧离开。因为有岳尧失踪的事情,这个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张云清习惯性地咬起了下嘴唇,心说:神秘男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没有墙上那些小孔,我会直接选择第一种。现在看来他并不像要伤害我,只是不希望我留在这个村子里。我的身份不过只是一个支教老师,他为何要如此在意我的存在?说起来这个村其他人的排外心理也很强。甚至是赵村长,张云清也感觉他有不少的事情瞒着自己。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当张云清回过神时已经来到了村口,他有意看了端坐在树下的王多福一眼,加快步子赶回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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