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后宫中一位孙姓美人被诊出喜脉, 皇后亲自过来报喜,隆源帝很是高兴,两人齐齐松了口气, 拉着手说了许多知心话。
多年来后宫子嗣凋零,上到太后,下到文武百官都十分担忧,唯恐大好江山后继无人,时常有人上折子求皇帝皇后为江山社稷绸缪云云。
偏隆源帝勤政,本来就不大爱往后宫去, 本人又是不容易孕育子嗣的体质, 如今时隔多年, 终于再有好消息传来, 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帝后二人闲聊片刻,就听皇后道:“陛下总念着皇子,如今也该考虑一下驸马的人选了。”
隆源帝才端着茶杯吃了口茶,闻言不禁失笑,“皇后竟也会玩笑了, 小六才几岁,且早着呢。”
皇后嗔了他一眼, “难道宫中只有一位公主?”
隆源帝一愣,把茶杯缓缓放回桌上,“她刚回京城, 朕想多留她几年。”
嫁人哪比得上留在自家当姑奶奶自在?那孩子前些年太苦了,还是多松快松快再说。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可男大当婚, 女大当嫁, 能留多久呢?”皇后唏嘘道, “算来驸马去了已有小两年,长公主守到今日也算情深义重,转过年她就是桃李年华,也该尽早划算起来,哪怕先相看了人定下名分也好啊!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好儿郎也是如此,不怕臣妾说句您恼的话,这个年岁不上不下确实有些尴尬,若再不趁早打算,回头好男儿都被人家抢走了,可怎么处?”
一般大户人家十四五岁就开始相看,十六七岁就定下了,然后三书六礼走个一两年,留到二十岁的总不大多……
隆源帝听了,半晌没言语,良久才长叹一声,拍着皇后的手说:“有此贤妻,实乃朕之幸事。也好,回头朕就叫人搜寻家世出色人品出众的儿郎名单。”
谁知皇后听了这话却摇头,笑得意味深长,“依臣妾说,您却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隆源帝被她搞糊涂了。说着急的是你,说不着急的也是你,到底怎么个意思呢?
皇后示意他附耳过来,“一来上头毕竟还有太后,她老人家待嘉真妹妹如珍似宝,此事还需先跟她老人家通个气儿才好。或许太后心中早已有了计较,咱们倒不必费事了。”
“二么,”皇后又笑了笑,“嘉真妹妹素来是个有成算的,许是臣妾多心,倘若她心中……咱们这么虎啦巴啦的操持,岂不两头尴尬?”
隆源帝知道她素性谨慎,从不无的放矢,一听这话就是一咯噔,“你是说她有心上人了?”
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勾引我妹妹!
“臣妾是看嘉真妹妹这些日子着实开朗不少……”而且还时不时一个人怔怔发笑,女人最了解女人,皇后一看这模样就猜个**不离十,不过毕竟没亲口问过,这事儿倒不好乱说,“还是先跟太后通通气吧!”
听了这话,隆源帝心中又喜又愁又忧,哪里还坐得住?凳子上长针一样磨了几回,终究还是匆匆往太后宫中去了。
皇后在后边看着,不由失笑。
到底是亲妹妹,这样上心。
再说镇国公府。
众人见了谢绛兄妹惨状都吓了一跳,一边好生抚慰,一边仔细询问经过,生怕是有人借机使坏,又听说救人的是洪家师徒,便都感慨人生何处不相逢,端的有缘。
兄妹二人好生养了几日,果然大为好转,谢绛不宜走动,便由谢蕴亲自带堂妹谢缨去何家登门拜谢。
两边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因性情相投彼此敬佩,就这么渐渐有来有往了。
这日老夫人拉着孙子孙女看了好一会儿才罢,又见丈夫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想什么呢?亏你还是当爷爷的,孙子孙女儿难得家来一趟还走神。”
镇国公道:“想正事呢。”又让人去叫谢蕴。
老夫人不解,“他刚去陪媳妇,你这老货却又折腾什么。”
镇国公嘿嘿几声笑而不语。
不多时,谢蕴来了,“祖父唤我做什么呢?”
镇国公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张口就道:“你觉得洪文那孩子怎么样?”
谢蕴想也不想的点头,“若是不好,我也不会与他称兄道弟了。”
镇国公知道这个孙子向来眼光极高,不由越加得意,“给你做个妹婿如何?”
当师父的弄不来,就弄他的徒弟!
哎呀,老子可真是个天才。
谢蕴和老夫人都愣了,随后在心里一琢磨,哎,别说,还真行。
洪文的师父就是一条天下难得的好汉,如今他本人也算青出于蓝,难得少年老成温柔体贴,又只比谢缨大四岁……如今偏有了这段缘分,可不就是天公作美!
谢蕴拍手叫好,“那小子素日只爱钻研医术,别的事上却是个呆子,身边家里都干干净净的,实在难得。”
谁不喜欢亲上加亲呢?
老夫人也点头,“确实不错。”
家世确实差了点,可他们家不也是山匪出身吗?大哥莫笑二哥,只要孩子本分上进就好。
再者那孩子年轻有为又能干,天下有几个十九岁的六品官?模样性情都没得挑……
“既如此,暂时不要声张,你先悄悄过去探听探听,”老夫人到底比这爷孙俩心细,“看是否已经跟别家相看上了。况且他师父也来了,保不齐就是要办这个事儿呢,咱们先不要毛燥。”
谢蕴得了这个活儿也是喜笑颜开,当即站起身来,“这事儿只管包在我身上。”
他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撂下这话就往外去。
那边洪文刚下值,就见谢蕴在宫门口等着了,“这可是巧了,谢大哥过来见淑贵妃的吗?”
谢蕴上来就揽着他脖子笑,“找你呢!”
又对何元桥点头,“老兄,劳烦你跟洪师父说借他徒弟一用。”
说完拉着人就走,把个何元桥都看呆了。
这是闹哪一出呢?
洪文以为谢蕴又有哪个同僚的家属病了,本能地跟着一路狂奔,谁知走了一段之后发现不对劲,抬头一看:嗯?四海酒楼!
他有心要问,谢蕴却只是不说,越发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后面见谢蕴又点一大桌子菜,洪文嗖的站起来,梗着脖子道:“老话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要不把话说清楚,我可走了啊!”
谢蕴啼笑皆非,一把把人按到凳子上,“找你真有正事儿。”
洪文斜眼瞅他,“过年休沐呢,你能有什么正事儿?”
谢蕴抬手给了他一个脑崩,又挤眉弄眼道:“给你保个大媒,算不算正事?”
洪文一愣,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嘉真长公主当日飞奔而来的画面,一颗心立时火热,下意识去摸官帽。
官帽里面压着的,正是那根青竹木簪。
“不过你先得跟我说说,来京城快一年了,可有心上人没有?”谢蕴也知道厉害,并不直接提起自家堂妹。
洪文拿他当个知己,也不隐瞒,点了点头。
谢蕴笑容一僵,惊讶道:“真有啦!?”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你小子动作还挺快。
不过他转念一想,或许就是自家堂妹呢?一见钟情的事儿也不是没有。
于是他立刻换了个问法,“你小子藏得还真严实,连我都不知道,起这心思多久啦?”
洪文略有那么点不好意思,可偏偏胸膛上好像凭空多了几十个眼儿似的,满心欢喜只恨不得喷泉一样往外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跟人分享自己的喜悦和幸福,“有些日子啦!”
谢蕴自己就是过来人,一看这小子眉梢眼角都透着快活,恨不得脑仁儿都从天灵盖飞出去,心下就是一凉:
完了,没指望了!
堂妹刚到没几天,就算真的一见钟情也论不上“有些日子”,可见洪文心仪之人并不是她。
想到这里,谢蕴不由长叹一声,暗道造化弄人,自家终究是晚了一步。
所幸自己行事还算谨慎,并没在一开始咋呼出来,如此也免了两边尴尬。
不过他实在是对洪文心中那个女子好奇,“是哪家的姑娘?我认识吗?性情如何?”
这小子说机灵也机灵,说不机灵也不机灵,偏偏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可别给人欺负了。
一说起这个,洪文心中就仿佛被酸酸甜甜的汁液浸满了,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都恨不得冒泡泡,迫不及待想向世界宣告自己的喜悦。
看啊,看我这个幸运的人!
午夜梦回,他甚至时常感觉惶恐:我是何德何能,能得那神女般的女郎眷顾?
但是他不能开口。
他跟嘉真长公主毕竟还没过了明路,太后和皇上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岂能四处张扬?
洪文缓缓吐了口气,视线越过窗棱,慢慢散落到瓦蓝天空的白云上,幽幽道:“恕我现在不便提她的姓名,可她实在是天下最好的姑娘……”
能得她青睐,我何其有幸!
不过他马上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竟不知心仪之人的名字!
哎,文姑娘呀,文姑娘,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不过你的人品这样出众,想来名字也必然是万里挑一,不然怎堪匹配?
丝丝缕缕的甜蜜无孔不入,藤蔓一般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头发丝儿都渗出喜意。
谢蕴看着心里冒酸气,心道怎么她就是天下最好的了?我还说我媳妇儿天下第一呢!
“怎么个好法?”
洪文认真思索片刻,正色道:“若真叫我说,我实在说不出,她身上的闪光之处实在太多,偶有那么一两点小毛病,我也觉得可怜可爱……”
谢蕴已经开始牙疼,并且后悔接这个差事。
这孩子情蛊入脑,没救了啊!
回到镇国公府时,镇国公和老夫人都巴巴等着,可一看孙子垂头丧气的模样,两颗心齐刷刷凉了半截。
“怎么说?”
谢蕴把自己往躺椅上一丢,两眼望天,“唉,没救了……”
那小子简直没救了!
世上最具感染力的情绪无非两种,悲伤和喜悦。
它们非但不会因为分享而有所损伤,反而会得到滋养而成倍生长。
跟谢蕴隐晦地分享了自己的甜蜜之后,洪文扎扎实实睡了个好觉,次日醒来堪称容光焕发,引得太医署众人纷纷来问他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洪文应付了一圈,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见御前万公公亲自过来,“小洪太医,陛下传呢。”
苏院使问道:“可是陛下有所不适?”
他掌管太医署,这些事情都要一一过问。
万生摆摆手,显然自己也有点疑惑,“瞧着倒没什么,就是从太后宫中回来后,似乎心情郁郁……”
怕是想找个人说话呢。
苏院使也知道隆源帝对洪文青眼有加,以前就经常拉过去闲谈打趣,倒不觉得意外,“既如此,你就去吧。”
洪文熟门熟路来到麒麟殿,却被告知只许他一人进去,连万生都被阻在门外。
这就有点反常了。
万生乃隆源帝心腹,有什么事儿是连他都不许听的呢?
两人面面相觑,心中升起一团疑云。
圣命难违,洪文略理了理官袍,正了正顶戴,“陛下,微臣太医署洪文奉旨来见。”
脚步声慢慢逼近,一截眼熟的半旧靴子停在面前,“你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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