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门关严,先别出去!”
李茹从炕头箱笼上抓起一件衣裳胡乱地穿上,手里又抓了一件就紧赶着往外跑,百忙里头还叮嘱了小兰一句话,小兰在身后又叫了一句啥,她人都跑远了也没听清。
这会院子里铺的蝗虫更厚了,一脚下去,那声音和触感……
偏偏这时候人的鞋都是自己纳的布鞋,鞋底子没多厚,那踩在蝗虫上头的感觉更是鲜明,仿佛一只只的蝗虫都能从脚底板钻进来一样!
天上还在不停地往往下落,李茹披着的这件衣裳是用麻袋和旧衣裳改的,特别厚实宽大,顶在头上,光露出个眼睛来,但即使是这样,,那一条条蝗虫落在身上的滋味也是酸爽的很。
李茹踩着一地的虫就往村口跑去,一路上就见村里已经人仰马翻,小孩哭,大人叫,就连村里唯二的两条狗都叫得特别凄厉。
“大柱哦~快回来!快回来!”
“老天爷呀!这可让人怎么活呀!”
“……你们谁看见俺家三凤啦?三凤哟~”
“哇……娘啊!快来,虫咬俺……”
蝗虫如急雨打下,谷堆村……不光是谷堆村,凡是眼睛能看到的地方,田里路上,山坡草丛,都是乌压压的虫,这些虫也不知是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但它们组成的这支蝗虫大军,却是铺天盖地,要把一路上能啃吃的一切都吃得一干二净!
村里大概只有上了年纪的六十岁老人才有蝗灾的经历,但六十岁老人本来就少,更何况当年他们经历过的蝗灾比起这一场来说,那真是小妖怪跟老妖的区别。
主要还是旱的时候太长了,□□在外头的黄土地越多,那产卵的蝗虫也就越多,这千里赤地,不知道积蓄了多少害人的玩意儿!
有的男人起初吓了一跳后,看见蝗虫啃吃自家田地里的庄稼,那可是自己天不亮就起来担水浇地才保住的苗苗!心疼得根本顾不得这天象有多怕人,操着手里的家伙就去打虫,也不管那些被激怒的虫会不会反咬自己几口……可虫子打不完,人手却只有一双!
眼睁睁地看着辛辛苦苦的劳动被祸害,好些人一边打虫,一边就哭得哇哇的,去年就没收上多少粮,今年夏麦收的还不够塞牙缝,这回可好,连种子也折进去了!
在外头的孩儿们都吓得往自家跑,跑着跑着身上落满了虫,有胆小的吓得就呆傻的站在当地,仰着脸大哭……但没哭两下就又抱着头闷声哭,没办法,脸上也落了虫了!
李茹还算幸运,刚跑出村口,就碰上跟着一帮人往回跑的绵花。
这些大都是跟绵花一般大的少年和闺女,半路上遇到下蝗虫,吓得就往回跑,有好几个人连鞋子都跑掉了。
“娘!”
绵花看见李茹,哇的哭出声来。
李茹挥动手上的布衫,帮着把绵花身上头上落的虫子给赶开,布衫罩在绵花头上,那种被无数虫子压迫的可怕感觉总算是缓了一缓。
看到养母,绵花这心里就安定了,之前李茹也时不时跟她和小兰说起怎么对付蝗虫,昨儿才说过蝗虫的吃法,想到这儿,绵花原本吓得打摆子的身子也恢复了过来。
小兰透过糊窗户纸的洞往外看,这窗户纸本来挺厚实的,还是刚刚被那该死的蝗虫给撞破了,撞进来的几只虫当然立马被小兰拿东西给拍死了,可一个人在屋里,仍然是胆战心惊的。
光听人说有多可怕那是感觉不到的,只亲眼看上一下,感觉天都要变了!
等看到李茹带着绵花,身后还跟着一串小子闺女进了院,小兰惊喜地叫了一声,“娘!二姐!”
跟在李茹身后进院的四五个小子闺女,完全是被吓得六神无主,看见有个大人来接人,就跟碰见救命稻草一样跟了上来,李茹也没拦着,碰上哪个吓坏了的,还过去拉上一把,就这样一群人进了李茹家的院子,李茹让他们进屋里避避,“别害怕,都进院,蝗虫不吃人,吃的是叶儿,你挨住它了它就咬。”
“呜……俺家的地!这么多蝗虫,都吃光了!”
暂时摆脱了蝗虫雨,几个半大孩子惊魂不定地望着外头的,这会天下落的倒是没那么多了,可是这些蝗虫却是开始称王称霸,吃美了!
咔嚓咔嚓,几十只虫落在院角梧桐树的一根细枝上,躲在屋里的人,眼睁睁地看着那细枝上的树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那细枝就变成了光杆,孩子们都是村里长大,也是要下地干活的,哪里不知道这可怕的地方?想到田里的庄稼都被啃光,连山上的野菜也没了,那他们全家人可怎么办?喝风吃土?
李茹为了应对蝗灾,事先就给娘仨个准备了又厚又宽大的破衣裳,盖在身上不怕被吃红了眼的蝗虫叮咬,就是头上也准备了草帽和围巾,虽说都是草编的有些难看,但总能防住头脸。
眼睁睁地看着蝗虫啃光能吃的东西,这简直就是坐以待毙!
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多打些蝗虫,不管是油炸还是水煮,都要把这些天上掉下来的蛋白质给留住,不然它们倒是吃美了,吃饱了,再化成一片虫云飞去别的地方大吃大嚼了,留下半点绿色没有的村子,让村民咋活?
“婶婶/娘你要出去?”
屋里的半大孩子见李茹披挂好就要开门,都一齐惊叫。
“火能吸虫,我去院里点把火!”
这个办法,李茹虽然知道,可并没亲身体验过,也有点不保准,在自家院里先试,没什么问题就能去她家的田里照猫画虎,也给旁人做个榜样。
“我也去!”
小兰和绵花这会回过神来,想起之前李茹反复的教导,都把准备好的草帽和围巾披挂上,开开门到了院子里。
李茹已经从灶间点了火,小兰和绵花踩着满地的蝗虫,在屋边的干柴堆里艰难地抱来了柴火,火堆燃起的光亮在昏黄的天色中居然很显然,果然吸引了不少院子里的蝗虫朝火边跳过去。
李茹拾起放在干柴堆边的棘针粗枝,两手并用,在空中奋力挥舞,一下就扫倒一片。
这棘针在谷堆村的山上就和荆条一样常见,上头全都是长长的刺,有的时候不小心被刺到手脚,那当真是生疼得厉害,砍下一大枝当成扫帚一样来回挥舞,对于飞虫来说,真是凶残的武器,稍微碰上一点就会翅破肚穿,当场毙命,这一招原来是孩儿们扑蜻蜓时用的,李茹学了用来对付蝗虫,倒是有奇效。
在屋里的几个半大的孩儿看得真真的,眼瞧着外头的蝗虫差不多都已经落在了地上,也都跑出了院子,“我回去告诉俺达俺娘,点火烧虫!”
蝗虫雨下了摸约一柱香的工夫,李茹家的院子里,已经堆起了厚厚的一层蝗虫尸体。
李茹看着活着的已经不多,就把院子门关了,带着两个孩儿往自家的地走。
李茹家的地不多,离得也近,当初只种了地豆。地豆是埋在土里的,叶子被祸害了,虽然会影响地豆长大,但总还是能剩下一些。
李茹知道等她去了地头,估计也被虫吃得差不多了,但她就是为了搜集蝗虫的。再说,杀灭得越多,这害人的东西留下的虫卵也会少些,免得来年又受害。
一路上,见到的庄稼都是惨不忍睹,有村民坐在自家被祸害的田垄上,又是扑地,又是拍腿,哭声咒骂声混成一片。
李茹带着孩子点起火堆的时候,就看见不远处的田里,也冒起了青烟。
“是俺二舅!”
小兰指着田里的身影大叫。
那边的李栓柱也瞧见了李茹,顾不上说话,就远远地点了点头,赶紧忙着手头上的生活。
他这会心里也是扑嗵乱跳!
只说是有灾,谁知道这就真有了!
这真是做恶梦也梦不着的瞎吧景儿!就算是他早有心理准备,看着那扑天盖地的黑云,还是腿软得差点跌跤。
“打死你!打死你!让你害人!让你吃人!”
父子俩一下一下的挥舞着手上的棘针枝,虫尸越落越多,一个地方满了,父子俩就换一个地方。那火光熊熊,青烟滚滚,成千上万的虫子疯狂享用着盛宴,又被亮光吸引着蜂拥而至,前扑后继,好像半点也不怕死一样……
周围的村民看到李茹和栓柱家的办法,原本凉透的心也活泛起来,跟着他们照猫画虎。
虽然被吃了一大半,可能保住一点是一点,哪怕是一棵苗呢!
离李茹他们远的田地里,虽然村民们没看着他们的办法,可有半大的孩子们撒腿跑回家跟爹娘一说,大家就算半信半疑,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做也比不做强。
一时间,离村子近的田地,倒有一多半都有人在扑杀蝗虫。
“拾这虫做啥?”
这一通苦苦博杀,就坚持到了傍黑,黑夜里吸引来的虫更多,好多人家都是全家上阵,连六十多岁的老人都没闲着……一直到了吸引来的虫变得越来越少,只有零星十来只的时候,村民们也累得快抡不动了……看着几乎被祸害光的田地,大家伙都含着泪要回屋呢,就看着了稀罕事。
李茹和栓柱他们家,都用麻袋把死了的蝗虫往里头装!
有半大孩儿不等李茹答话,就抢先大叫,“这虫能吃!达,咱家也赶紧拾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