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昭……”

　　怀王想起常乐还在育军军营之中，自己现在还身困此处。死的人他没办法，活着的人他也救不了。越想越觉得窝囊，越想越觉得恼怒。

　　眼疾手快，一掌便打在了易昭的肩膀上。

　　尽管易昭早有防备，躲避卸了些力道，还是被打的忍不住闷哼出声，捂着肩膀退的离怀王已有丈远。

　　假寐的易云错愕睁大了双眸，眼见着易昭重新对怀王发起进攻，咬了咬牙，忍了下去。

　　“你跟我生气有什么用？他们还能再回来吗？！”

　　怀王被易昭的质问戳中了软肋，只是愣神的瞬间，脸上就生生受了易昭一拳头。脸猛然歪向一边，嘴角溢出血来。

　　易昭也没想到他会不躲闪，忙收回拳头，站在他对面，见他抹去嘴角的鲜血，眼中闪过无措。

　　“你说的不错，跟你置气也没用。”

　　怀王淡然地说着，神色又有些颓然地往岸上走去。

　　与易昭擦肩而过之时，发现易昭又要动手，怀王眼疾手快，先发制人，一个擒拿将她擒住。

　　“本王累了，不想再与你打玩。”

　　易昭的双手被反剪在后背，上半身被迫躬着，挣了几下没有要脱离的情况，所以不再挣扎。望着水面上两道人影，眉头紧皱。

　　“怀王如此精神不振，又如何带兵突出重围，又如何带兵反击，又如何替柳成言和常乐报仇？！”

　　怀王拧眉咬牙，猛地将她往前一推，松开了手。

　　“别再提他们二人！”

　　易昭一个踉跄稳住身子，迅速转身与他对峙。

　　“为何不提，你为什么怕听见他们二人的名字？他们是为国牺牲，是英雄，为何提不得？他们舍弃性命，不是为了让你内疚自此不振的！若人人都像你这样，这仗还打不打了？”

　　“你懂什么？”

　　“我什么都不懂，我也不懂你。我只知道，我爹为了大氏，在战场上亲手射死了我娘！我只知道，爷爷为了大氏，亲手送他的儿子进了敌人的埋伏！”

　　易昭突然哽咽，仰头望天，将要流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

　　怀王错愕了半晌，缓缓地将脾气收敛，静默未言。

　　“我只知道……”易昭暗缓了一口气，深深地凝望着怀王，“战场之上，国为重。在战场上牺牲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平白牺牲，都不是不该牺牲。若是愧疚，唯一弥补的方式，便是让这天下如他们所愿。”

　　怀王依旧沉默不语，身子忍不住微微发颤，凝望着河水里颓然的自己，自嘲一笑。

　　“因为大氏，母妃冤死。因为大氏，常乐险些丧命。因为大氏，成言明知送死还是去了。为了大氏，我司伯毓如何都无所谓，可为何偏偏要搭上他们的性命？”

　　“母后生我养我，成言知我懂我，常乐诚心待我。我司伯毓再是没心没肺，他们出了事，我又怎能笑的出来？说到底，他们都是因我受难，我又如何不愧疚？”

　　“再一再二不再三，我无能保护他们，如今又身陷囹圄。又如何敢大言不惭，盲目乐观？”

　　话落，眼前的水波突然一晃，便被人抱住。

　　错愣了一刻，发现易昭的脑袋抵

　　在他的肩头，低缓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心疼。

　　“他们不在了，你却不是孤身一人，你还有我。我说这么多，只是不愿看你如此消沉不振，不愿你辜负了他们的牺牲。”

　　“你还是离本王远点好。”

　　怀王伸手去推她的肩膀，腰间却被箍的更紧了。

　　“你老是说这话，那当初又何必娶我？我知道你是被迫的，可这就是你害我负我的理由？”

　　易昭仰头，目光悠悠地看着他，面露不悦。

　　怀王紧皱眉头，不太想听她继续说下去，企图再次尝试推开她。易昭却像是被惹恼了，仰着脑袋突然冲了上来。

　　未及反应，唇上一片温凉。

　　错愕间，易昭已经放回了踮起的脚尖，脸色微红，一本正经地解释。

　　“这是常乐教的。常乐说过，就算我再理解你，也要看清楚。你现在也是我夫君，以后也是要走一辈子的，不能一再容忍你将我当做不存在似的。”

　　怀王有些羞恼，道：“你别听她胡说！现在什么时候，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常乐说，有些时候就要不要脸点。反正我现在是司家的人，就算丢脸丢的也不是易家的……”

　　易昭咬唇低声解释，搂着他就是不放手，又理直气壮地瞧着他。

　　“你觉得害死了他们，心中愧疚。你就不觉得害了我，对我心有愧疚？你现在不接受我，可以，我可以等你，我会陪着你。只希望你记得，你身边还有一个人，不必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带兵打仗我行，管家教子我能，朝政国事我懂，棋琴书画差点，但我跳舞不错。”

　　怀王望着她真诚的双眸，静静地听着她对自己的评价，烦躁的心不由得慢慢平静下来。

　　待她说完，怀王似笑非笑道：“我是个不祥之人，你接近我是没好结果的，本王也是为了你好。他日你若找到其他喜欢的，本王还可还你自由，他若敢嫌弃你嫁过人，本王帮你将他教训服帖也可以……”

　　“我喜欢的，是你。”

　　易昭打断怀王的话，大着胆子把话说了出来。

　　怀王目光躲闪。

　　易昭认真道：“我们易家的人，戎马一生，都没想过能有个好下场。就算你是个不祥之人，我也不怕，就怕你不要我。再说你也不是不祥之人，陛下这么久以来，治国定国，可是没少了你的辅佐。你若是不祥，陛下也不会那般宠爱你，柳成言、常乐他们也不会拼了命帮你。”

　　怀王哑言，久久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么多年，留恋百花丛中，却是不知道应付这么个固执的女将军。

　　两人便在月光下，静静地站在水中，伫立着。

　　易昭踟蹰了会儿，抿唇将脑袋搁在了他的胸膛上，隔着盔甲想要听到他的心跳声。

　　怀王心中一番挣扎，微微叹息，抬手轻轻地将她拥着，感受到怀里人喜悦的微颤。仰了仰头，将脑袋放在她的肩头，望着天上的一颗明星，黯淡的桃花眸也微微亮了起来。

　　成言，你等着，本王定会去瑶仙坡接你回家。

　　阿常，你等着，本王也定会将你带回来，把你平安地送回圭都。

　　不远处。

　　那些将兵偷偷摸摸地睁一只眼闭

　　一只眼，瞧着河里相拥在一块儿的两个人，突然间想起了自己的媳妇儿亲人。

　　睡吧睡吧，睡着了都能见着了。

　　在自我催眠下，又都闭上了眼睛，迫不及待地进入睡眠之中。

　　易云靠着树干远望，缓缓地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目光从他们身上逐渐上移，落在纵横交错的枝杈上。希望援军可以早些到来。

　　感慨间，河边的两个人又出了问题。

　　“你先松开本王。”

　　怀王脸色很是不好，声音中也透着焦急。

　　易昭不敢再厚脸皮抱着，忙松了手，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眼见着怀王从腰间取出把扇子，金骨的扇子。

　　那么一瞬间，易昭好像反应过来什么，脸色瞬间刷白。

　　金骨扇还淌着水，仔细看，那水还是带颜色的。

　　猛然展开，整个扇面都已经被浸湿透，上面的美人图已经晕染的不成样子，只能看见一片片的颜料渲染。

　　黑的、红的、绿的、黄黄的，叠加在一起也没什么美感，很明显它也没有什么暗藏的画作。

　　怀王和易昭的脸，也跟凌乱的染坊似的，什么颜色都有。

　　“这……可是要杀头的？”易昭不确定地问了一句，满脸惶恐，“会不会牵连到易家？”

　　这扇子，可是先皇赠予，有着特殊作用的扇子。就这么被她给毁了，毁坏先皇圣物，若是追究起来，满门抄斩都不严重。

　　这世上可有后悔药让她吃上一粒？

　　怀王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你不是应该考虑，会不会害了本王？”

　　心情几度起伏，顺手将扇子合了起来。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就是！

　　随着那扇子合上，易昭的心也快死了。

　　“这扇子是我毁的，追究起来，也是追究我们易家。爷爷本希望我来战场，能替易家争光，光耀门楣。没想到，我居然让易家大祸临头，我就是一死也难逃其咎……不知道，我战死沙场，能不能让陛下对易家网开一面……”

　　怀王静静地听着易昭绝望的念叨，眉头皱的更深，没好气地将湿漉漉的扇子往她头上一敲，让她脑子清醒清醒。

　　“你现在还当自己是易家的人？”

　　易昭愣住，不知所措，理智已经被恐惧占据。

　　“你现在是本王的王妃，生是司家的人，死也是司家的，与易家何干？”

　　在怀王的白眼之中，易昭恍然，心下松了一口气，如见到柳暗花明一般欣慰。

　　“对，我现在已经嫁人了，和易家没关系。易家逃过一劫，我算是没害了易家……”

　　“……”

　　怀王扭头便走，气呼呼地上了岸。

　　刚还口口声声说，要等他陪他，嫁给他便是司家的人。到头来，倒是什么都和易家挂上。

　　她适才那般，争着想当个受宠的王妃，怕也只是为了易家的一张脸面，说的倒是情深意切。

　　虚伪！

　　“怀王！”

　　易昭等怀王上了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紧赶慢赶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了脚步不停的怀王，急忙站到他身侧。

　　“那，你会出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