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百九十四章 托孤
“陛下,觉得此事如何?”
怀王见司伯言愣神,便又催促了一遍。
司伯言咳了声,也不想过多追究细节,只要怀王开口,说明他是真的放下了。这也算是解了他一难题,只管顺着台阶下就是了。
“嗯,此提议不错,朕即刻安排人接大长公主回宫。到时候,我们姑侄三人也可坐在一起好好地吃一顿饭。”
去年过年的年夜饭,怀王根本没有跟大长公主一起吃,临时找了个借口逃了。
怀王点了点头:“全凭陛下安排。以后有着大长公主陪着陛下,臣弟也算放心了。陛下,臣弟该……”
“你该走了。”司伯言立马打断他的话,挥了挥手不耐烦道,“你没事儿的话赶紧走罢,朕还有要事要忙。”
“是,臣弟是该走了。臣弟应当功成身退,按理去往封地,度此余生。”
怀王不管司伯言的阻拦,还是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给说了出来,但脸上的笑意更甚。
司伯言的一再打断,正是说明司伯言不愿意他离开,司伯言还是拿他当心腹亲兄弟,未用权谋之念来揣测针对他。
能得君心如此,他这一辈子付出了那么多,也算是值得了。
司伯言依旧看着奏折,捏着奏折的双手颤了一下,差点松开的一瞬间又迅速捏紧,深褐色的眸子幽沉晦暗。
“你先回去罢,此事再议。”
“亲王得封便应去往封地,这是老祖宗的规矩,陛下应当遵循祖制。”怀王便知拿规矩祖制出来,司伯言便无反驳的理由,又道,“臣弟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陛下允许臣弟在江南郡建府邸,日后落住江南郡。”
“这江南郡本就是你的封地,自然可以。”司伯言声音低沉,缓了缓又道,“这新建王府还需些时日,你不妨等着王府建好再去。”
“江南郡本就有长乐王的旧府邸,这么多年也一直保存完好,臣弟直接住进去便是。”
“这怎么能行?那长乐王当年背叛父皇,被满门抄斩,后面一直荒着。你是大氏的有功贤王,怎么能住进那罪臣府邸?”
怀王轻然一笑:“实不相瞒,臣弟早就看中了长乐王的府邸。其建制可是比臣弟在十三郡的还大,临河湖而建,风水也好,正适合养老。怕只怕,臣弟此要求,逾矩了。”
“这倒没什么。”司伯言毫不介意地挥了挥手,惆怅道,“只是这寓意不太好。”
“臣弟去将它的寓意给改了就是。大氏初定,也不便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但臣弟惯是个张扬享受的,也不能委屈了自己。让人随意修葺一番,臣弟住进去也是两全其美。臣弟想着,一路游山玩水下去,走个一两个月,等到时,它也能住了。”
听闻怀王安排的如此妥当,司伯言的眉头皱的更深,想再说些什么拦下,但也不得不相信“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这句话。
功成身退,对怀王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可到底,怀王还是在为他考虑,让他不用担心身边有个功高盖主之人,不用费心多防备一人。
念此,司伯言再瞧怀王,望着那张依旧意气风发的脸,除了感激感动,再也无其他。
长长叹了一口气,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难为你想的这般妥帖,朕也不忍抹了你的意思,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怀王喜笑颜开:“臣弟想等在七日后,阿常从玄灵观中出来再走。臣弟这一走,最不放心的便是阿常。”
司伯言的心情更加跌宕,一时无言。
“说到底,阿常来大氏不到两年,她就像是个两岁的孩童一般,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着极强的依赖感。她依赖柳成言,依赖臣弟,依赖十里和无泽。”
怀王眸光复杂,此时表现出来的担忧,就如同一个老父亲对女儿的不放心。缓缓而谈,又像老父亲在回忆初见刚刚出生的闺女一般。
“我们是她睁开眼初遇到的人,就像是鸭子会将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当做母亲一般,她也如此地将我们当做最依赖的人。我们一直保护着她,未有过如今的情况,将会没有一个人在她身边。”
“十里与无泽又不会离开她。”
司伯言有些心烦意乱地辩解了一句,怀王现在明显是在托孤。可他才刚刚让自己狠下心,不想再对常乐有别的念头。
怀王浅笑,又有几分苦涩。
“可她有心让无泽和十里成亲,她这个人就是别扭,定是会觉得十里和无泽成亲后便有个自己的家,不愿再掺和进去打扰。百里大爷也只是个不靠谱的精怪,他日,她必定是孤身一人。”
司伯言眸光黯了几分。
“那你想说什么,让朕照顾她?可或许是你们太过小看她了,她能耐大的很,有自己的想法。便是朕想让她入宫,她定也是不愿意的。此事,朕帮不了。”
“看来,阿常是与陛下谈过了。”
怀王眨了下眼睛,晃了下身子,在司伯言跟前坐下。
“陛下可知,阿常为何不愿意入宫?”
司伯言清浅道:“她兼济众生,心系天下,志向远大,不是个平凡之人。她从未想过停留在朕身边,朕与她来说,不过是个束缚。”
“可她想当官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陛下,她不进宫也是为了陛下。”
怀王目光灼灼的瞧着司伯言,在司伯言错愕之间,将常乐那晚在花楼中所说的顾虑与分析都讲给了司伯言听。
司伯言惊愕不已,竟不知如何自处。
他一直以为常乐做事冲动,心性单纯简单,未想到她还会顾虑那么多。愈是这般出人意料,他便没由来的生气。
“朕当真是如此无能?同她说过,朕能护她,只要她愿意,其他的便不用她考虑。便是有日,她不得不离开,朕也会理解,会处理好一切。为何,她还要这般?”
“因为,她当真是将陛下放在了心上,不愿陛下为难,不愿陛下有朝一日伤心难过。如此也好,既不让陛下为难,也不会委屈了她自己。臣弟从未求过陛下什么事,如今唯有一事相求,希望陛下可保她此后性命无虞,可以对她多些信任,毕竟她是个爱闯祸又无法自保的。”
司伯言好容易冷静下来,瞧着一本正经的怀王,不由浅笑:“你对她当真是上心。”
怀王微微一笑:“臣弟对阿常什么心思
,皇兄也是知道。有些事,水到渠成便好。臣弟庆幸当初没有一味强求,如今与她相亲如一家,成为生死之交,也是另一番收获。感情这种事,本就很奇妙,有时候只是陪伴就够了。”
“只是陪伴。”司伯言念叨了两下,仿若得到什么点拨,颇有云开见日之感,“你说的不错。”
“皇兄能理解,臣弟便放心了。”怀王欣慰道,“臣弟便将阿常托付于皇兄了,若是皇兄哪日实在是厌烦了,将她扔到江南郡就是。”
司伯言闷哼一声:“你只管放心养老就是。”
……
“听说大长公主回宫了?”
易昭在听到这个消息时,震惊不已。
趁着今日怀王陪她回娘家,便在马车上将此事问了。问时,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怀王,生怕太过唐突,惹得怀王心中不快。
怀王点头:“她回去也不是什么奇事。”
恍然间,怀王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
……
那日,柳成言的骨灰被常乐送至玄灵观。
怀王在宫中受赏,应酬了宫中设下的宴席之后,便在司伯言之后也到了玄灵观。他本来想去柳成言所葬之地看看,却是听说不为道长在,只能暂时作罢。
不知为何,仰头望着重檐神殿,想到了还在玄灵观的大长公主。可能是李斛当初一番话的影响,怀王趁着夜色见到了大长公主。
彼时,大长公主穿着一身的道袍,头发盘起,只有一根木簪束发。卸下了锦衣华服,卸下了皇室荣耀,她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妇人而已。
她那张脸依旧满是风韵,垂眸颔首,却是多了几分内敛安详,少了些勾心斗角的冷厉与高傲。与之对坐,那一瞬间是心平气和的。
以前他以为,再见到大长公主司柳裳,定是恨得牙痒痒,哪怕自己的母妃不是她亲手害死的,却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面对着烛光,两人相坐无言。二人茶盏里的茶都放凉了,也未尝上一口。
“不知怀王到此,所为何事?”
开口的,是大长公主。
怀王面无表情,道:“李斛让我来问问大长公主,近来可好。”
大长公主神色未变,只是默默叹了口气,还有着几分自责愧疚以及悔恨。
“难得那丫头挂心,如今身在观中,每日静心诵经,修养身心,比以往要好上太多。这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安宁的一段。”
怀王静静地看着她的神情模样,将她的每一个眼神表情都看在眼里,判断她这番话说的有几分真有几分假。最后,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
面对大长公主,怀王没什么多余的话想说,也就直接开门见山。
“当初母妃死后,你可曾愧疚过?”
大长公主眸光微微颤动,却是未抬头看怀王一眼,抿唇静默了会儿,不急不缓地开口。
“这辈子,死在我手上的人,不计其数,我若是一一计较,如何能在宫中立足,如何活到现在?不过,说实话,你和你母妃,我当真是不舍下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