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闻言没说话。
他不曾喜欢一个人, 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无非看谁顺眼,便赐金赐银, 至今尚不明白自己对简宿涵是个什么感觉, 但她肩上受的那一箭, 无形之中横出一道沟壑, 将她与别的女人牢牢区分开。
皇帝修长有力的手落在女子发间的时候, 力道陡然轻了下来, 他想着简宿涵刚才说的话,原来纵有泼天富贵,也需得有命享才行。
他得不到天上的星星月亮,也留不住生死。
帝王不该有真心这种东西, 皇帝可以对一个人好,可以对一个人予取予求,却未必会爱上那个人,自古以来, 为君者皆是如此。
他蓦的出声:“你是第一个挡在朕身前的人,大概也是唯一一个了。”
简宿涵闻言看向他, 大抵觉得这话太绝对了些:“……您是君主, 只要一开口, 会有很多臣子愿意替您去死。”
男子摇头,淡淡阖目:“那是因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强求来的东西, 实在没意思。”
一阵凉风吹进帐子里,简宿涵忍不住低咳了几声,声音有些不自然的沙哑, 奴仆皆被屏退至外间,皇帝见状,有些生疏的倒了杯水,然后扶着她喂下去。
好半天才缓过来,简宿涵喘了口气道:“……我若要金银,已然不缺,若要华服,满库房的衣裳料子,若要位份,登高跌重……现如今便很好了,我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缺的。”
简宿涵知道皇帝想弥补自己,可她偏不愿说,求来的东西没意思,她要皇帝心甘情愿的给。
真细究起来,皇帝其实对她也算宠爱,从前金银赏赐未有短缺,古玩书画也是流水般往漪澜殿送,只是简宿涵对那些东西可有可无。
她从不会以现代人的标准去评判皇帝,三妻四妾是这个时代的男子自小就接受的认知,你尚且不能要求寻常男子专一,更遑论一国之君,那不仅是在折磨自己,也是害了自己。
人心总是贪婪的,皇帝给了你位份,你便想要殿宇,给了你殿宇,你又想要金银,给了你金银,你又想要他的心,又想要他专一待你——
这无可厚非,人之常情,但在要求这些的前提下,需得有一个对等的条件,你得先看看自己付出了什么。
简宿涵从来不曾这样要求过,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给过皇帝半点真情,所以也不要求皇帝喜欢自己,真要掰扯清楚,她出卖美色,皇帝给予荣华,各取所需罢了。
皇帝不语,许久后才道:“朕知道了。”
翌日队伍开拔,启程回京的时候,防守比来时严密了不止一星半点,周遭的侍卫全副武装,弥漫着一股无形的杀伐之气。
简宿涵敏锐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她披着厚厚的狐裘,病弱不失娇美,老远瞧见单贵妃等人立在车驾旁,无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想知道那天是谁将自己推出来的。
皇帝就在简宿涵身侧,她们纵再不平,也得乖乖上前见礼,心中却暗自焦急,简宿涵若不死,必成心腹大患,一个救命之恩横在跟前,皇上以后还会将谁看入眼中?后宫又有她们的立足之地吗?
单贵妃的情绪很少能藏得住,婉妃却有些讳莫如深了,云婉仪从来都淡着一张脸,实在难瞧出什么。
简宿涵觉得此事有些棘手,这个时代并没有监控,谁推了那一把怕是只有天知道地知道,偏她又不能大张旗鼓的查,救驾之事已成定局,再推翻得不偿失,也对不起自己这些日子受的罪,只能暗自记下,回宫细查。
皇帝见她盯着单贵妃众人看,半天也不上车驾,问了一句:“看什么看那么起劲。”
简宿涵回神,睨了他一眼:“看陛下的美人呢。”
皇帝不以为意:“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有什么好看的。”
他说完掀起衣袍下摆,率先跃上车马,然后回身将简宿涵亲手扶上来,这才命队伍出发。
古代车马不便,一来一回的功夫,已然逼近年关,临近京城郊外的时候,外间便下起了隆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从天地落下,浩渺无穷。
皇帝拆了皇后送来的家书,发现都是些千篇一律的叮咛嘱咐,便随手压在了桌案下,转头一看,简宿涵正靠在软枕上绣东西,低垂着眼,神情认真,车厢里的暖气熏着,似乎隔绝了外间的严寒。
皇帝素来漂浮不定的心,有那么瞬间莫名静了下来。
他看着简宿涵:“回去再绣吧,马车颠簸,仔细伤眼。”
简宿涵绣的是皇帝的寝衣,她总觉着路途无趣,便一同带了过来,只描了个边,雏形未具,也不怕瞧出什么,只道:“总剩着一半没做完,心里不踏实,趁着闲下来,早些做了好,省得做不了的时候,又后悔。”
皇帝只瞧着她绣的图样有些似龙纹,又是玄色的底,便怔了怔,他见榻上都是散落的针线包,便掀起衣袍,屈膝坐在了底下,兀自享受这片刻的静谧。
他的后背,第二次毫无防备的对着简宿涵,哪怕离他寸许的距离,便是闪着寒芒的绣针,剔果皮用的短刀。
简宿涵见他又坐在地上,拍了拍他的肩:“起来坐着,不冷么,下雪的天。”
其实现在不算冷,最冷的时候还没到,但她身体虚,比旁人更畏寒些,哪怕掖在被子里,也是满手虚虚的冷汗,一天有大半时间都是病恹恹的。
外间由寂静的风雪呼啸山林声,逐渐变成街市上烟火味异常的喧哗声,皇帝看也不看,便知已经入了城内,他偏头看向简宿涵:“你想回家么?朕带你去简府坐坐?”
简宿涵手一顿,针便刺进了指尖,她疼的瞬间皱眉,下意识去看,却又没出血,沉默片刻,把绣筐收拾好道:“不去了,外间又不安全,还是早些回宫吧。”
皇帝说:“不是想家了么,瞧一眼也好。”
他这时候很想替简宿涵做些什么,偏偏对方好似没有什么喜欢的,什么都不要。
又不是亲生父母,见面简宿涵也哭不出来,只会觉着尴尬,说不定还露了馅,但见皇帝坚决,她只能换了种说法道:“近乡情怯,等嫔妾身子好了些再见吧,如今这幅模样,徒增伤心,又何必呢。”
皇帝一想也是,但心中到底有些不是滋味,他难得升起几分固执,定要把人哄开心了不可,掀起帐帘往外看了眼,见外间的粥面摊热气腾腾,对简宿涵道:“可想出去转转,朕听闻一品楼的菜不逊于皇宫御厨,也不知是真是假,总得尝尝才知道。”
简宿涵有些意动,她自穿越到这里来,再好的景致也看腻了,女人爱逛街是天性,说不想去那是假的,微微坐直身体犹豫道:“自是想去的,可就怕不安全……”
皇帝见她难得露出兴致,心中竟诡异的舒坦了些,暗自思忖,古往今来的昏君为了讨美人欢心什么都肯做,莫不是也是这种感觉:“无碍,叫他们先回宫,你我换平民衣裳,暗中有人盯着,出不了什么事。”
他说完,像是怕简宿涵反悔似的,敲了敲车壁,直接把知夏她们唤进来伺候梳洗,命驾车的人驶离队伍,在路边找个位置停下。
简宿涵拥着暖被,不愿在皇帝面前换衣裳,拈了一缕头发笑问道:“陛下回避?还是嫔妾回避?”
皇帝不上套:“都不回避。”
简宿涵侧身摇头道:“女儿家换衣服您也要看?”
皇帝当然没那个癖好,只是他总不能让简宿涵回避,难得退让,却也不讨厌她的娇气劲,无奈起身道:“罢了,你在此处换,朕去后头。”
皇帝的衣裳都带着龙纹,且京城遍地勋贵,兼得脸上的疤太具有辨识性,难保被有心人认出来,总得乔装打扮一番。
简宿涵做寻常妇人打扮,肩披着上好的银狐裘,倒也能抵住几分风寒,她掀起帘子下马车,就见皇帝一身平民常服,半边脸扣着枚银色面具,挡去了眼下那道疤,侧脸轮廓分明,乍一看便似寻常人家的富贵公子。
人模狗样的。
简宿涵下意识道:“陛下……”
话未说完,便见皇帝将食指压在唇上,示意她噤声,纠正道:“该换个称呼了。”
简宿涵自知失言,左右看了眼,压低声音问道:“那我称您什么?老爷?”
皇帝似笑非笑,端的一个市井儿郎,浪荡不羁:“自然唤夫君。”
真臭不要脸!
吴庸知夏等人也都作奴仆打扮,随行在侧,简宿涵借故理了理袖子,没出声,皇帝也不逗她了,牵住她冰凉的手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离一品楼还有些路,慢慢逛。”
简宿涵总感觉怪怪的,她不着痕迹挣脱皇帝的手,发现路旁有卖簪子的,兴冲冲走过去,挨个拿起来都看了眼,摊主是位老妪,见简宿涵貌美且仪态不俗,想来是富贵人家,笑着道:“夫人生的这样漂亮,该配上几根簪子才是,必定愈发动人,瞧瞧这根银簪,花样独一份的,满京城都找不出一样的了。”
这话有些夸大,简宿涵看了看那簪子,做工有些粗糙,虽有几分秀气,但带着未免寒酸,纵买下来,在宫里戴也是不得体的,而她不喜欢买无用的东西,笑着摇摇头,放了下来:“我再看看。”
皇帝不知何时凑了上来,说话的样子竟有些像讨美人欢心的纨绔子弟:“喜欢就尽买了,反正不值几个钱。”
简宿涵闻言轻哼一声,似笑非笑:“不值几个钱才给我买,若值几个钱,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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