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很少提及故乡的事,长嬛也是以前在厌凉口中听到过些,加上自己的猜测,为百岁勾勒了一个身世凄惨的可怜故事。
事实上他的身世确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幼年时和父亲住在半弦谷内荒无人烟的坟堆里,族中从长辈到孩子都不待见他们父子两,算起来,他的父亲百非泠闲与何从山国主百非泠渊还是亲兄弟,不过那又如何,两人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矛盾,他的父亲到死都不愿意见百非泠渊。
在长嬛的追问下,百岁一边回忆一边诉说他知道的一切,他记得父亲很喜欢站在一颗枫树下出神,对他基本放任不管,但却不允许他接触百非泠渊以及其他百非族人,直到父亲去世,伯父找到他,把他接了回去住了一年。
后来他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摔伤了腿,遍寻不得医治方法,族中同龄孩子都会欺负他,他妖力弱,还伤了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这才遇见叱印,跟他来到了石者之山。
“你为什么要上树?”
“为什么?”
百岁看了眼好奇的长嬛,陷入回忆,末了,无声一笑,重新调整语气,感叹道:“大概是想回家吧!那片坟堆住久了还真住出感情来了,我那时总想,也许回去就能看到我爹又痴痴站在树下发呆,他身子弱,稍微受点寒都能在床上躺半个月,从我记事起,他好像就没有好过,一年当中,大半年都躺在床上,给他熬了药也不吃,就这么把自己给耗死了……”
长嬛抿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百岁拍了拍她的脑袋,爽朗一笑,还轮不到她来安慰自己,又说起了别的,“我和他感情不深,小时候不教我不管我,不然我也不会一直被人欺负,所以我才说,其实我也没有家人。”
“那你娘呢?”长嬛又问。
这一问,百岁愣了一下,“我娘……我也不知道啊!从小我爹就没提过,我以前猜他和我搬到坟堆,大概是因为我娘,可是我怎么问他,他也不说。后来……后来我也试图去问别人,就是我那大伯,谁知他也是闻言变色闭口不谈,我好奇是好奇,可是……”
“我记得你还有一个妹妹……”
百岁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又不得不陷入沉思,回想起幼年时的经历,除了欺负他的那些人。
……小哥哥。
一个清脆声音划过脑海,百岁不由一笑,“有一个妹妹,是我大伯的女儿,比我小一岁,我搬出坟堆后住在他家,那个妹妹便黏上了我,整天在我屁股后面叫‘小哥哥小哥哥’,是挺烦人的。”
长嬛听到这里,像是松了口气一样笑了一下。
百岁回想起那个皮肤白皙圆圆脸庞的小丫头,长长的睫毛下生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笑起来嘴角梨涡隐现,非常可爱讨喜的小丫头。
“好像是一年夏天……”
百岁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来,他被一声呼喊引到了水边,见水里有人想也不想跳了下去,好不容易才把人推到岸边,自己也是累的气喘吁吁,差点被水浪卷走。
小丫头冻得浑身发抖,在太阳下晒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哆哆嗦嗦的说:“谢谢……小哥哥……”
“你不会游泳怎么跑这里来了?”百岁一边拧衣服一边没好气的问,这里离坟堆很近,是他的活动范围,族里那些人基本不会到这里来。
“我、我没想到水这么深……以前不是这样的……”小丫头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怕给自己找借口又招来一顿数落。
“下了几天雨,涨水了啊!笨不笨啊你!”百岁说着,在她的眉心点了一下,她抬头,委屈的憋着嘴巴,硬撑着没有哭出来。
百岁可不想弄哭她,看她已经没事儿,摆了摆手,道:“快回去吧,这里没什么好玩的。”
“我不是来玩儿的……”小丫头张口回道:“我叫末色,百非末色,是来找哥哥的。”
“你哥哥是谁?”百岁感觉有些好笑,正想问她难道是来给她哥上坟的?不过时间也不对啊,只听小丫头不确定的看着她,顿了顿,道:“爹爹说的,我有一个哥哥在这里,叫末岁,百非末岁。”
百岁脸色的笑瞬间僵了,‘上坟’两字还卡在他的喉咙不上不下,百非末岁,不就是他吗?
说到这里,百岁深吸一口气,感慨万千,细想当年,那一刻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喜悦,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但被他生生压住,板着脸,真的像个小大人一样开始教导这个淘气的小妹妹,可是到了临别时,他还是没能忍住告诉她,其实他就是百非末岁,她要找的人。
他记得,末色听到后开心的手舞足蹈,还打算天天跑到这里找他玩,不过被他拒绝了。直到后来他搬回去再遇到那个小丫头。
“这次回去,能见到她吗?”长嬛笑着打断他的思绪。
百岁微微一笑,终于露出那么一点想回去的意思,“应该可以吧,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她变成什么样子了?”
西五之盟中,何从山、度朔山、寄生木、谯罗和公山五国组成,何从山乃是一座大峡谷,名叫半弦谷,谷中一望无垠的菁霜草是食草动物最好的食物,也是百岁最爱的青草之一。
半弦谷内除了以百非一族为代表的吉量马外,悬崖峭壁上还居住着负责镇守的岩灯一族,这个时节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草地上披上了一层翠绿。
“你真的要让末色嫁给他?”说话的女人似乎不敢相信,隔着墙壁,声音时隐时现,听得不是很清楚。
屋内,传来一个沉重的叹息,无可奈何的说:“我没得选,你知道,除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他们势在必得,不是我一个人说的算,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如果末岁不喜欢呢?”女人不甘心的又问了一句。
另一个声音苦笑,“难道她就有的选?”
墙外偷听的人心头咯噔一声,眸子渐渐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