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宅院,螓眉颔首正在院中的亭子里与人下棋,绯娘、团寿带着醒烈而来,陪着下棋的几个老头看了眼,纷纷摇头离开,螓眉颔首年逾古稀,满头银发,自从络娘屋内见了一次重荣厌凉后,一直心神不安,如今再看绯娘带着个生人,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释然。
“绯娘怎么今天得空来看我这个老头儿?”螓眉颔首慈眉善目,看到身后的醒烈并不诧异,上下打量一番,当下已有几分清楚。
“颔首,这个姑娘……她是卑鸮族人。”绯娘脸色微变,“当年我族也有参与剿灭卑鸮一族,她来……”
“我知道了。”颔首挥手打断绯娘的话。
醒烈望着颔首缺了的一只耳朵,与熊熊烈火走出的那个人,几度分合,又生生定格在面前,变作如今模样。
苍老的面容掩盖不住他曾经的锐利锋芒,单薄的衣袖与染血的长袍重叠,她吓得双腿发软连滚带爬,脸颊火辣辣的疼,周围全是火光和血,她滚到一堆尸体后面,感受着被粘稠的血腥味包裹全身,温热又冰凉,恐怖又绝望。
醒烈瞳孔剧颤,无法承受的痛苦回忆让她不堪负重,几乎要跪倒在地上。
“姑娘……”
“是你。”醒烈拂开绯娘的手,怔怔望着螓眉颔首,“我记得你,是你带人杀了我全家,是你!”
螓眉颔首微微闭目,片刻张开,醒烈揭开面纱,露出被火燎伤的那半张脸。
“你是那个时候的小姑娘?”螓眉颔首恍然大悟。
“对。”醒烈无力应了声,悲伤的坐在一旁,“为什么?真是重荣厌凉要灭了我们卑鸮族吗?”
“不是。”螓眉颔首摇头。
一丝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看的绯娘都惊诧不已,“颔首,当年不是在重荣厌凉的率领下剿灭卑鸮吗?可是您之前说……”
“只有一部分与笼兽堂勾结的卑鸮族人在必杀名单中。”螓眉颔首摆了摆手,“重荣厌凉只不过是为某人背了一个恶名,那时的他心思单纯,所以从没有想过结果,我也是在他失踪之后想通关窍,我们都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谁?”绯娘与醒烈异口同声。
螓眉颔首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从头说起吧……”
“当年正是度朔山的多事之秋,笼兽堂崛起,族中分成两派,一方支持笼兽堂建立,因为旁边的何从山也依靠着笼兽堂与咱们抗衡,笼兽堂培育的笼兽妖力惊人,一两只就能灭了一个小族,所以与他们为敌,没有好处。”
“可是也有一方极力反对笼兽堂这种惨无人道的组织,其中以重荣厌凉为首。那时老国主已有心将国主之位传给厌凉,基本也是站在反对笼兽堂这一方,同时还有我们螓眉和一部分曲鹤族人。”
“后来度朔山重新划分核心五大支族时,卑鸮族以强悍的妖力获得了一席之位,那时其余人都还不知卑鸮与笼兽堂有关系,笼兽堂暗地里铲除了威胁到卑鸮族的几个妖族,卑鸮族的势利在度朔山与日俱增,已经开始威胁到了重荣一脉,那时也不知是谁得来的消息,卑鸮与笼兽堂勾结。”
“一时关于卑鸮的恶名铺天盖地,本身就有不少妖族不服,又与恶名昭彰的笼兽堂有染,其余四族开始商议将卑鸮除名,可是卑鸮毕竟与笼兽堂有关,所以……”
螓眉颔首说到此处,重重叹了口气,“当时重荣厌凉很清楚卑鸮与笼兽堂的关系是有心人故意放出,借刀杀人再明显不过,他也猜测卑鸮那时肯定与笼兽堂发生分歧,并不支持灭族,但族人呼声越来越响,各方面来的压力迫使他接下了这个任务。”
“既然是被迫,他又没想灭了卑鸮,后来又怎么?”绯娘疑惑。
“其实当年螓眉也分了两派。”话已至此,什么都瞒不住了,螓眉颔首索性全部道出,“以我为首的螓眉族人,实际上是支持重荣善伐继任国主,因为重荣善伐是国主的亲生儿子,重荣厌凉再得国主喜爱,也是养子,我们其实是不信国主会将位置传给重荣厌凉。”
“颔首……你……厌凉……”绯娘目光剧颤,一时无法接受,“可是……怎么会……”
“事实便是如此。”螓眉颔首哀叹,“我奉重荣善伐之命,率领螓眉族人,让卑鸮族彻底在度朔山消失。”
“是……国主……”醒烈错愕。
螓眉颔首继续道:“后来重荣厌凉失踪,国主自然是重荣善伐,我没料到重荣善伐心胸如此狭窄,他重用血鸷鸟想让我族成为第二个卑鸮族,事情败露后,我才不得不率领剩余族人逃命,为此还连累了一部分曲鹤族人。”
螓眉颔首说道‘曲鹤族人’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曲鹤团寿。
“原来如此……”绯娘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藏在这里,原以为是功成身退不想卷入纷争,没想到还牵连出卑鸮灭族真相,那么重荣厌凉会变成这个模样,难道也是国主?
绯娘不敢想下去,扭头就走。
“绯娘——”曲鹤团寿忙呼,急着去追绯娘。
颔首看着无法接受真相的醒烈,又道:“其实当时放过你的不是我,也是国主的命令,你脸上的伤纯属意外。”
“为什么?”醒烈蓦然抬头。
“有人与国主做了一个交易,国主也是支持笼兽堂之人,那个人你也许听过他的名字。”螓眉颔首说着顿了顿,“他叫束骶卑鸮。”
“束骶卑鸮!”醒烈腾地站了起来,这个名字他听过,那个背叛卑鸮投靠笼兽堂,害死她娘,又害得卑鸮被灭族的混蛋。“他……他为什么?”
螓眉颔首摇了摇头,“你想想,你是怎么活到现在?一个受伤毁容的小姑娘,无依无靠,要怎么长大成人?我不知道束骶卑鸮为什么留下你,也许有你不知道的原由。”
“我与他没有关系。”醒烈激烈反驳,“他害死我娘,让她变成笼兽,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娘是怎么死在我的面前,我怎么会和他有关系?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极力反驳后又忍不住回想,她四处流浪,欺负过她的人全都死于非命,她以为是老天垂怜,让她虽然艰苦但依旧能平安成长,修习妖术,最后在鱼池醒独霸一方,连笼兽堂都要给她三分颜色。
凭什么?为什么?
“你娘叫什么?”螓眉颔首突然又问。
醒烈噙着泪,不甘心的回道:“我娘叫馥辞。”
“束骶卑鸮的夫人也叫馥辞。”螓眉颔首缓缓开口。
“什么?!”醒烈闻言,心神剧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