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娘路过十字集,在锦幛阁外停下脚步。
锦幛阁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老鸨坐在门前痛哭流涕,身边没人能哄得住,张口闭口都是她的命好苦,招财树倒了,她不活了,以后还拿什么养活锦幛阁,干脆关门大吉得了。呜呜咽咽哭的大街小巷全堵在了这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络娘听了一耳朵,嘴角浮起一抹浅笑。
当年没有小公子这个红牌时,她这锦幛阁不照样开的风生水起,不过,小公子真是招呼都不打的走了,还真薄情。
络娘心想,默默从旁边路过,本能察觉一道凌厉目光,她蓦地回头,人群中一抹高挑身形,带着黑色斗笠静静的站在半丈外。
十字集外的荒山小路上,络娘与身着黑衣头戴斗笠的小公子静静走了一段,在即将分岔的路口,络娘停下脚步。
“有这么跟人打招呼的吗?”络娘笑道:“看不出你妖力不弱啊!”
“那里人多,我只想与你告别,也没有别的方法。”摘下斗笠的小公子冠面如玉,露齿一笑。
络娘摆了摆手,“我没有怪你,只是本以为你会在锦幛阁多呆些时间,或者找个别的地方,隐居一生,怎么也没有料到你还会回去。”
小公子沉默,一脸歉意。
“别这个样子,怎么觉得替你换张脸,性格也变了,当年救你的时候,脾气暴躁的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
小公子尴尬的咳了声,跳过这个话题,“我听说你救的那个人是重荣厌凉?他是个危险的人物,留在十字集早晚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不用你操心。”络娘看着有些变脸,“我怕谁也不怕你们笼兽堂,尽管放马过来。”
看起来络娘是真心护着重荣厌凉,小公子心想,又道:“既然如此,我也该离开了。”
“嗯。”络娘点点头,见小公子扔了斗笠,将衣后的兜帽戴在头上,遮住面容,张口又问:“以前你不肯说你叫什么,我就叫你小公子,如今你都要走了,还不打算留个真名?”
“我叫劫魂,管辖秋河镇的笼兽堂分堂饲者。”小公子低声开口,“我的上司是饲师阴福鸟,你或许也认识。”
他说完,身形虚晃,络娘定眼一看,人已经离她两三丈外,当年救他时,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不俗的妖力,大概猜出他在笼兽堂中可能有些身份,可是自从他养好伤,便住在锦幛阁,一住就是好几年,她差点都要忘了对方曾是笼兽堂的人。
劫魂在高处远远看着朝另一个方向而去的络娘,手里捏着一枚凝珠,“到底还是没能逃出你的手心……阴福鸟……”
极寒草喜寒,最常长在崖底深渊或者离寒潭相近的地方,络娘跑了一圈,才找到了两三颗,她的体质烈阳,倒是不怕这些极冷的地方,只是她需要至少十颗左右的极寒草。
半夜,络娘带着一身寒气回到住处,院中灯火通明,青衣小童趴在桌上睡着了,她轻轻替小童披了件外衣,又转到后院的药房,烛光摇曳,映着她苍白的脸颊,她将极寒草挨个挑拣出来,看得出神。
……络娘不会见你,你害的她还不够惨吗?
……孩子已经死了,你与她再无瓜葛,快离开吧!
她在屋内哭的痛不欲生,听着外面的咆哮从愤怒到难过,最后化作绝望嘶吼,越来越远,远到她什么都听不见,她抓着绯娘的手,泣不成声,“他……宿见他……真的……走了吗?”
绯娘无声的点了点头,她闭上眼睛,任由泪水肆虐。
腰上还挂着当年他送给自己的小龟壳,龟壳另一面是她亲手系上去的红色翎羽,络娘把小龟壳紧紧攥在手中,又想到她的孩子,深吸一口气,继续捣药。
连这几日,络娘早出晚归的进山采药,有时运气好能找到一颗,有时一颗也找不到,与此同时,连青衣小童也发现络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精气神大不如从前,整个人好像生了场大病,还强撑着不肯休息。
秦吉得知络娘这段时间的状况,怒气冲冲赶来,正巧碰到络娘要出门,青衣小童躲得远远的,络娘看着拦在他门前的秦吉,柳眉一挑,“你又来给我送银子?”
“你到底怎么回事?”秦吉开门见山,“要那么多极寒草你想做什么?”
他说着,上前一把抓住络娘手腕,络娘一惊,抬脚踹到了秦吉肚子上,秦吉吃痛踉跄退出两步,咬牙道:“果然,果然……你想死是不是?”秦吉红着眼睛咆哮,络娘见状不由分说,拎着他的衣襟将他拽到后院。
“你干什么在我这里大呼小叫?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络娘大怒。
“极寒草与你体质完全相克,你把它用到自己身上想做什么?不找死你想做什么?”秦吉也被络娘激怒,一改常态,“今天你不说出个理由,我这就去通知颔老,通知全族的人。”
“你敢!”络娘扬手唤出长剑,剑光一闪,抵住秦吉喉咙。
“姐!”赶来的绯娘大惊失色,“姐,秦吉,你们干什么?”
“干什么?你问你姐,她把极寒草用在自己身上,你问问她到底想做什么?”秦吉声色俱厉,丝毫不顾及指着自己的剑,指着络娘鼻子大吼,“我什么事都可以听你的,要钱要酒就算要我的命我也可以给你,但这件事我不能、我不能看着你找死!”
“你说我当初做什么烂好人,我就不该救他回来,让他死在路边,或者听人劝挖个坑埋了,我、我怎么就……”
秦吉越说越激动,悔恨、愤怒、自责,最后化作无能为力的悲痛。
“是我该谢谢你。”络娘垂剑,不敢看此时的秦吉,低声道:“我该谢谢你把他带回来。”
秦吉一怔,再看绯娘,绯娘别过头去,明显知道他不清楚的情况。
“他到底是谁?”
络娘低头,没有隐瞒,“他是我与宿见的孩子。”
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击的秦吉天旋地转,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来。
“你还需要多少极寒草?”绯娘轻咬嘴唇,忍着泪问。
“四颗。”络娘回道。
绯娘点头,看了眼颓然坐倒在地的秦吉,对络娘道:“我去帮你采,剩下的时间……你……”绯娘说着深吸一口气,“就这样吧,只要你觉得值得,这么多年,也算是我亏欠你们母子,姐……我……”绯娘哽咽,实在说不下去,一咬牙,大步离开。
“啊啊啊……”秦吉在院中绝望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