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二望向元统领，道：“元统领，你倒怎么说？”

　　那位元统领道：“他说的……也有些道理，那里……似乎能爬上来。”

　　吴剑望向盖二。

　　盖二道：“那通道连着真龙殿，被我山巅城重器镇压，何患之有？”

　　吴剑道：“正因如此，只需派一百兵丁，在那里守着。”

　　盖二摇头，道：“从哪里派？”

　　望着一个统领道：“你能抽出人么？”

　　那统领道：“我要防备云梯，抽不出人手。”

　　盖二又指了两个统领，也都说抽不开。

　　盖二望着吴剑，道：“有真龙殿镇压，那里不会有事！”

　　吴剑深吸一口气，眸子里露出一丝愠色，默然不语。

　　盖二大手一挥，道：“散会！”

　　须臾，那九位统领，尽皆离去。

　　大堂之内，又是只剩四人。

　　吴剑忍不住开口了：“只要一百人，可以防御一个隐患。而这个隐患一旦爆发，一千人也堵不住！”

　　盖二望着他，冷笑道：“我说了，那不是隐患！”

　　吴剑站起来，直视着他，道：“你说不是？你去看过吗？”

　　盖二大喇喇的坐着，道：“我不用去看，但我知道，抽不出这一百人！”

　　吴剑咬牙道：“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盖二摇头，道：“你带我去，我就要去？”

　　吴剑道：“我哪里得罪你了？你就是不听我的意见？”

　　盖二道：“你没有得罪过我，但你打过仗么？我南征北战，做到这个位置，难道我不如你？”

　　说着，他上下审视着吴剑，道：“像我这样的将军，跟你这种每天捧着竹简的秀才，尿不到一个壶里！”

　　“吟！”

　　吴剑拔出宝剑，道：“来来来！我来让你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秀才！”

　　盖二抽刀，道：“我也正想看看！”

　　二人刀剑相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斗上一场。

　　花精见状，站起身来，一摆手扫开桌子，迈两步抢到近前。觑着那刀剑，将衣袖一拂。

　　两人只觉一股大力，自身前直掀过来，一仰面直往后退。

　　花精道：“你们是小孩子嘛？大敌当前，竟还怄这个气！”

　　盖二冷哼一声，收起那刀，道：“只要他不来指手画脚，哪个与他怄气？”

　　吴剑见状，回剑入鞘，道：“我也不与你怄气。”

　　却就望着那香案，走将过去，捻着一支香，搓了搓手指。

　　一点火星，燎出一股青烟，直往上腾。

　　吴剑插了那香，望了盖二一眼，便即转身离去。

　　盖二微微一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默默不语。

　　花精望了盖二一眼，道：“倘若他不回来，我也活不过明晚，就不上这香了。”

　　将裙摆一提，迈大步走将出去。

　　比先要跟着，却被盖二叫住。

　　吴剑出了大殿，踏着月光，早奔出盖二府邸，来到勾栏“金宫”之内。

　　他一向有这习惯，凡临大事，总要彻夜不眠。

　　勾栏中人声喧闹，瓦肆里灯烛荧煌。

　　一个粉骷髅，穿着一袭大开叉的长袍，露出大片的白骨。

　　她托着一个酒盘，在那窥视的目光中，往来穿梭不停。

　　她早已习惯了那些目光，非但不以为忤，反而有些窃喜。

　　反正于她而言，她是绝不会将自己的青睐，加于那些人的。

　　会在晚上混迹勾栏的，能是些什么有身份的人？

　　但她忽然停住了脚步，目光也定住了，直勾勾的望着一人。

　　那人坐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身姿瘦削挺拔，身上穿着一件华贵的袍子。

　　这粉骷髅走过去，盈盈的道：“贵客，要喝一杯么？”

　　吴剑正默默听着戏文，又听那脚步声渐渐近了，又听见这么一句话，就道：“酒好么？”

　　那粉骷髅闻言，笑道：“酒亦如人，有贵有贱。贵的自然清冽，贱的自然浑浊。”

　　吴剑道：“人无贵贱，酒有高低，却只在心意二字。把那最好的酒，与我将来一瓶。”

　　粉骷髅闻言，眸子里萤火跳动，直勾勾望着他，婉转道：“贵客，一瓶上好的雪里红，要六两银子。”

　　吴剑道：“少了你的？将来，将来！”

　　粉骷髅见他说话时，浑然价钱放在心上，却就认定他是贵人。

　　去拿酒时，一路上脚步带风。

　　须臾回来，将那酒放了，还未说话，只听吴剑道：“不妨坐下同饮。”

　　那粉骷髅正自寻思，如何与他搭话。闻听此言，不由大喜，坐将下去，道：“不敢同饮，只为公子斟酒便了。”

　　吴剑道：“斟来，斟来。”

　　那粉骷髅斟一杯酒，轻抬素手，敬与吴剑，道：“公子，请了。”

　　吴剑也不抬手，只道：“放我面前便好。”

　　他却不愿露出手来，叫人识破真身。

　　粉骷髅放下那酒，推在他面前，道：“公子缘何不饮？”

　　吴剑道：“你又不与我同饮，我喝什么？”

　　粉骷髅闻言，望着他满眼秋波，道：“既蒙公子不弃，小女子斗胆奉陪。”

　　又斟了杯酒，端起来敬奉吴剑。

　　吴剑以长袖笼手，端起杯子喝了，并不露出真身。

　　他是望族子弟，自幼礼仪娴熟，此刻自然显露出来。

　　那粉骷髅见了，更加倾心，与他喝了一杯，道：“公子好风雅。”

　　吴剑笑道：“人人都晓得，倒用你说？”

　　你看他牢牢把着话头，半点儿也不松放，一句句都点在痛痒处。

　　将那粉骷髅拨弄的，真个神色迷离，烟波流转。

　　吴剑出身望族，那调弄女人的手段、气质，乃是生来就有的。

　　但他自幼习诵圣人言语，一向以义理修身，又兼勤于修炼。

　　故此，自为人来，不曾涉过半点风月。

　　这一晚，他身处孤城之中，不日就要面对鬼哭城大军，自觉前路茫茫。

　　又与盖二吵了一架，不能施展抱负，故此心中苦闷。

　　如此一来，便有放荡消沉、借酒消愁之意。

　　当时一边听戏，一边调弄那粉骷髅。

　　长夜疏忽而过，吴剑喝尽七瓶好酒，兀自不醉。

　　喝到第八瓶时，道：“你刚才说，这酒叫什么名字？”

　　那粉骷髅一来醉了，二来被他撩拨透了，一心都在他身上。

　　闻言，婉转道：“吴郎，这酒啊，叫雪里红。”

　　吴剑道：“为何叫雪里红？”

　　那粉骷髅道：“这酒酿好后，以红泥瓮装了，埋在中宫外的雪地边上，故称雪里红。”

　　吴剑闻言，笑道：“如此说来，从今往后，这酒再也喝不到了？”

　　粉骷髅道：“可怜那雪，堆积多少年了，竟就化了！”

　　吴剑漫不经心的，道：“天上的乌云，都能散去。地上的雪，又算什么？”

　　粉骷髅闻言，唉声道：“谁说不是了？自那乌云散了，人人都说那传说。什么云破月来花弄影，鬼哭城的大军，屠城啦，抢女人啦。唉，说什么的都有。”

　　吴剑道：“鬼哭城的大军要来了，你们怎么看？”

　　粉骷髅道：“能怎么看？也就是等闲的看。我们只是普通人，又不能杀敌。”

　　吴剑道：“城若破了，还能等闲的看？”

　　粉骷髅道：“我是个女人，他们又不来杀我。顶多将我抢去。”

　　吴剑道：“把你抢去，一定肆意亵玩，还能等闲的看？”

　　粉骷髅道：“又能怎么办？”

　　吴剑道：“我听说城破之时，许多女人，担心受了侮辱，便即自行了断。”

　　粉骷髅笑道：“那也可笑！这城里的男人保护不了我，叫我被人抢去，倒也干净。”

　　吴剑略一沉吟，道：“只为你是个单身女子，倘若你有丈夫，有孩子，便绝不这样想了。”

　　那粉骷髅听到这里，按捺不住，却就抓着吴剑胳膊，道：“若真得有情人，不说结婚生子，便只厮守一日，我也绝不受那侮辱。”

　　吴剑闻言，默然良久，叹息一声，道：“你虽是个蠢女人，倒也蠢的可爱。”

　　那粉骷髅闻言，还要说话。却见他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粉骷髅狐疑，轻声道：“吴郎，怎么了？”

　　吴剑道：“仔细听，有没有什么声音？”

　　粉骷髅仔细听时，茫然道：“什么声音？”

　　吴剑道：“鼓声。”

　　粉骷髅道：“鼓声？想必是唱戏的鼓声……”

　　吴剑不待她说完，便即站起身，道：“我得走了。”

　　粉骷髅一惊，道：“吴郎……你……你的酒钱？”

　　吴剑摆手，道：“我没带钱！”

　　那粉骷髅豁然站起，望着他，不敢置信道：“你……你是个吃没钱酒的？”

　　便在此时，只听那外面有人大喊：“来了！鬼哭城的大军，来了！”

　　勾栏里慌乱起来，人影幢幢之间，桌椅酒瓶，乱的一地都是。

　　那粉骷髅望着四下，惊慌失措。

　　吴剑道：“你看，他们真来了，你绝不能等闲的看。”

　　那粉骷髅回过神来，楞楞的望着他。

　　吴剑解下长袍，到那亮堂之处，在灯光影里，对那粉骷髅道：“把这袍子卖了，足够抵这酒钱。”

　　那粉骷髅，接过袍子，望着那一张生人面孔，早已呆了。

　　城中的生人，只有那几人，无一不是大统领的座上宾。

　　而眼前这人，饶是以她一个阴灵的眼光，也能看出，那刀削斧劈的面庞，那剑眉星目，是何等样的英俊。

　　吴剑转身离去。

　　那粉骷髅追上去，扯住他，道：“你要去哪？”

　　吴剑脚步一停，却不回头，沉声道：“杀敌。”

　　城墙之上，火光连成一片，四下里亮如白昼。

　　火光照铁衣，两排甲士，一排执着枪刀，立在前面，一排执着弓箭，立在后面。

　　吴剑登上城墙，循着那鼓声，望下看去。

　　看时，却见东方大地上，微白的晨光中。一片潮水般的人影，缓缓涌来。

　　吴剑穿过两排甲士，到城楼之上，可可的撞见盖二下来。

　　盖二见他一身单衣，道：“你不冷吗？”

　　吴剑见他一身戎装，摊摊手，道：“我不习惯穿铠甲。”

　　盖二道：“是不习惯，还是没有？”

　　吴剑悻悻的道：“有什么关系？”

　　盖二上下打量他，道：“我让人给你准备的袍子了？”

　　吴剑道：“卖了，换酒喝了。”

　　盖二道：“那是一件很好的袍子。”

　　吴剑皱眉，道：“你连一件袍子，都要和我计较？”

　　盖二摇头，道：“我不是计较，我就是说一下。”

　　吴剑摸出一颗赤霞珠，递给他道：“抵你十件袍子，免得说我欠你。”

　　盖二推开他手，又打量他一番，道：“你就这样去打仗？”

　　吴剑望着他，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道：“你不听我的意见，那也罢了。现在变本加厉，直接就让我下去？”

　　盖二摇头，冲旁面打了个手势，依旧望着前方。

　　吴剑暗自戒备，轻轻按剑，只想：“这厮莫非疯了？难道还能对我不利？”

　　不一时，跑上来几个阴灵，托着一件明晃晃的铠甲，到吴剑身后。

　　吴剑转身，望那铠甲时，但见百炼精钢，上嵌着沌银护心镜。关节之处，也做的十分巧妙。

　　他狐疑的望着盖二，道：“什么意思？”

　　盖二道：“穿上试试，你总不能穿单衣打仗。”

　　吴剑深吸一口气，抓起那铠甲，一件件的穿在身上。

　　他体格修长，又兼常年练武，身形挺拔，直如苍松劲柏。

　　当时穿上铠甲，好不合体，两肩上倒刺狰狞，头盔上红缨猎猎，又顶着沌银护心镜，真个威仪不凡。

　　盖二看了，呵呵的笑，道：“好啊，好啊。”

　　吴剑也自满意，望着远方，道：“多谢。”

　　盖二呵呵直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却又上下打量吴剑，笑道：“好啊，好啊。”

　　吴剑被他看的头皮发麻，转头望着他，道：“怎么了？”

　　盖二笑着，转过头道：“没什么。”

　　吴剑隐约觉得不对，又望望那铠甲，却左右挑不出毛病。

　　便在此时，花精走上城墙，穿过甲士，纵到二人身前。

　　望见吴剑盔甲，打量一番，道：“铠甲不错。”

　　吴剑正欲说话，盖二抢着道：“是我给他的。”

　　又强调道：“穿的真不错。”

　　吴剑愈发觉得不对，奈何没有证据，怀着满肚子疑思。

　　花精点头，道：“男子汉大丈夫，这才像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