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从一怔,还未答话,盖二猛的发了火,道:“聋了吗!”
那侍从吓得腿软,慌忙道:“属下……遵命。”
却就逃也似的下去了。
江延道:“你心中有气,又何必往他们身上发?”
盖二闷着头,翁声道:“难不成往你身上发?”
江延见他在气头上,却偏要去捋他的虎须,却就笑道:“你自家死了儿子,心中有气,那也不妨事。”
盖二大怒,瞪眼道:“你又没儿子,怎么懂我?”
江延道:“我有个法子,能叫他死的瞑目,死得其所。”
盖二道:“什么法子?”
江延道:“我等谋算他死,为的什么?为的他要逼宫于你,迫害于我。如今你既然伤心,倒不如自解兵权,请那熊三做大统领。再割了我的头去,送到他的墓前。他九泉之下,就高兴了。也不用你这样伤心,胡乱撒气。”
盖二听他一路说去,直气的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拔剑出来,与他厮杀一番。
待他说完,却就叹息一声,道:“他虽是咎由自取,我却也睹境伤情。”
江延看看四下,但见那大殿里,朱翠交辉,花砖碧瓦的,好不富丽。却就好奇道:“这个情境,怎么叫你伤情?”
盖二倾着酒壶,倒两杯酒,道:“这大殿,是我过六十大寿时,倪五自掏腰包,带人给我盖的。”
江延点头,举杯道:“他对你一片孝心,为何又密谋造反?”
盖二仰头,喝了杯酒,苦笑道:“他身世离奇,并不是山巅城人。”
江延仰头,喝干杯中酒,道:“我听说,他出生的那个城,被鬼哭城的大军屠掉了。”
盖二又倒两杯,点头道:“一个城的阴灵,都变成散碎的骨头。只有他,活了下来。”
顿了一顿,他接着道:“鬼哭城兵锋所过之处,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阴灵,绝无仅有的。”
江延皱眉,道:“这可不是造反的理由。”
盖二道:“不,这就是他造反的理由。”
江延道:“什么意思?”
盖二道:“他之所以和熊三勾结,就是怕鬼哭城攻破山巅城。”
江延微微一怔,默然良久,若有所思道:“叵耐那鬼哭城的大军,就这么吓人?叫他宁愿密谋推翻自己老子,也不敢对他们龇牙?”
盖二微微瞑目,道:“他一直生活在恐惧中。”
江延皱眉,道:“什么恐惧?”
盖二道:“被屠城的恐惧,以及对四统领的恐惧?”
江延微微点头,已然明白了一些,却又问道:“四统领?怎么又扯上他了?”
盖二道:“当初要杀他的,就是那位四统领。”
江延“哦”了一声,笑道:“那位四统领,也不过如此。”
盖二道:“他凶名赫赫,怎地不过如此?”
江延道:“杀个孩子,也杀不掉,叫人跑了。”
盖二摇头,道:“不是他逃了,是四统领放过了他。”
江延闻言,却就好奇道:“放过了他?为何放过他?”
盖二摇头,道:“我也不知,四统领杀人无数,兵锋所过之处,野草不剩一根。为何放过他,着实叫人不明白。”
江延沉吟道:“你没问过他?”
盖二道:“我当然问过。但当日的情形,他都忘了。”
江延道:“忘了?这等记忆,怎能忘却?”
盖二摇头,道:“我把他从烂骨头里找出来,他整个人都傻了,过了很久才恢复。要说忘了,也不是不可能。”
江延默然,百思不得其解,却就摆手道:“斯人已逝,过往如风飘散,不必深究。”
盖二苦笑,又喝一杯酒,道:“于你而言,不过随风飘散。于我而言,却是此生大憾。”
江延见他闷头喝酒,眉宇间大有消沉之意,却就温言道:“盖二,闲话休提。且说说,明晚儿的宴席。”
原来早些时候,盖二已喝了不少酒。此刻又频频举杯,心中又怅惘,早已醉了。
却就抓着酒杯,摇摇头,道:“我苦命的儿,昔日大修真龙殿,今日魂归九幽府。”
江延皱眉,宽慰道:“逝者已逝,生者当自强。”
盖二却流出泪来,惨笑道:“我可怜的儿,音容笑貌宛然在,三魂七魄渺无踪。”
江延压着怒火,道:“熊三儿虎视眈眈,王使明日就至。弄翻了他们,你日日睡酒缸里,也没人管你。”
盖二原来醉了,道:“去,去,去,自此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也。”
江延按捺不住,呵斥道:“盖二!你死了儿子,喝两口酒,那也没什么。只是你意志消沉,只顾闷头喝酒。明日一过,还要死老婆哩!”
盖二半醉半醒的,也不恼怒,只道:“我怎样死老婆?”
江延见他醉醺醺的,忍不住站起身,一劈手打飞酒壶。
又抓着盖二胳膊,拽过来,骂道:“死老婆,还是好的!只怕你被熊三拱下去,抢了你的府邸,占了你的老婆。你在九泉之下,还要戴上好多绿帽子哩!”
盖二被他打飞酒壶,心中已然发怒。
又被他抓过来,酒就醒了一半。
又听他骂,却就怒发入狂,按着剑柄,直勾勾瞪视着他。
江延毫不畏惧,大喇喇的望着他。
又见他还有些微醺,却就运转神功,放一点万载寒玄气之气,直印在盖二肩上。
盖二正发怒,只觉一股极寒,自肩头蔓延开来,须臾散至全身。
那寒意彻入骨髓,直冷到魂灵之中。
盖二只觉浑身刺痛,不由打个激灵,酒已全然醒了,却还楞楞的。
江延收回寒气,放开手。又在他肩上一推,直推的他坐了回去。
那桌上酒菜,碟子碗盏,都被盖二压碎了。
良久,盖二回过神来,却就俯身,望地上找寻什么。
江延道:“你找什么?”
盖二道:“好道有个地缝,叫我钻进去也。”
江延不由好笑,道:“只除是地基裂开,否则决然容不下你。”
盖二起身,正色道:“今个下午,约莫在申时,熊三私自改了北城区的防务。”
江延略一思索,道:“是‘代王拒楚戏’演完以后?”
盖二点头,道:“不错,他此前还在观望。得知那场大戏上演后,就下定决心了。”
江延皱眉,道:“他私自调动防务,手下的人都听他的话?”
盖二闻言,面色阴沉道:“如指臂使。”
江延深吸一口气,道:“我们的敌人,不止是熊三,还包括支持他的那些人,那些中层军官。”
盖二点头,道:“杀一个熊三,还会有熊四、熊五、熊六。”
江延道:“杀光他们,就会引起更大的骚动,就不可能争取到底层的那些阴灵。”
盖二点头,道:“所以只能争取他们。”
江延道:“他们在赌,筹码是倪五、王使、还有底层阴灵。”
盖二道:“我们以‘代王拒楚戏’,争取底层阴灵,现在又除掉了倪五。”
江延道:“他们只剩一个筹码,就是王使。”
盖二道:“但这个筹码太重了,让他们敢于孤注一掷。”
江延道:“那我们就除掉这个筹码,让他们不敢赌。”
盖二沉吟着,微微皱眉。
江延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盖二道:“王使一定是补天境高手,身边还带着随从,想除掉他,没有那么容易。”
江延微微一笑,握了握拳,道:“我们有两位补天境高手。”
盖二道:“哪来两位?”
江延道:“陈无风好了。”
盖二大喜,道:“好!”
江延道:“我们不妨猜猜他们的计划。”
盖二沉吟道:“凭着王使的实力,他们一定有恃无恐。”
江延点头,道:“他们不知道,你身边有两位补天境高手,一定会大摇大摆的赴宴。”
盖二道:“熊三已知道我的决心,他不会再虚与委蛇,会直接来擒杀我。”
江延道:“这么一来,你就很危险了。”
盖二道:“那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江延道:“我们穿着黑袍,装成你的手下。”
盖二道:“那却不行。”
江延道:“那是为何?”
盖二道:“迎接王使,与王使饮宴,都要穿上特定的衣服,却遮不住你们的面孔。”
江延皱眉,略一思索,道:“倒是忘了这一着。”
盖二道:“倘若你们藏在外面,他们一旦动手,你们还没进来,我已被擒杀了。”
江延默然,仔细思索,良久,想起什么,道:“后花园里,不是有戏台子么?”
盖二道:“你想怎样?”
江延道:“和王使宴饮,总要唱戏助兴吧?”
盖二道:“不错,要唱大戏,才能配的上王使的身份。”
江延道:“我们穿上戏子的衣服,假装成唱戏的,不就混进去了?”
盖二道:“这倒是好,只是有一条。”
江延道:“哪一条?”
盖二道:“你们不会唱戏,上去一扯嗓子,就被人发现了。”
江延摆手,道:“叫金宫那些人,现编一出戏。里面要有三个配角儿,也不唱,也不跳,只是背着宝剑,在那里浑。”
盖二眼前一亮,道:“我再把我那一桌,放的离戏台子近些。”
江延道:“你再把你的座位,离戏台子近些。”
盖二道:“如此一来,他们一旦动手,你们登时就能救我。”
江延道:“除了王使这个筹码,支持熊三的那批人,一定不敢再赌了。”
盖二道:“他们已经赌输了。”
江延道:“后面的事,你都安排好了?”
盖二道:“已经有人在做,只要一除掉王使和熊三,立刻就能整顿武备,准备迎战鬼哭城的大军。”
江延起身,捡了两个完好的杯子,倒了两杯酒,递给盖二一杯,道:“你明日以身诱敌,我先敬你一杯。”
盖二接过酒杯,笑道:“我倒不敢喝。”
江延道:“怎地不敢喝?”
盖二笑道:“我怕醉了,你又来打我。”
江延道:“我若不打你,任你醉去,明日可怎么行事?此刻商量好了,尽管醉去。”
盖二哈哈一笑,仰头喝了那酒。
江延又倒了两杯,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等虽计划的好,却赶不上变化的快。明日倘若事体有变,我等都要竭尽全力。纵然败亡,也无愧悔。”
盖二闻言,深深望他一眼,举起酒杯,一仰头喝了。
当时两人喝了酒,表明心迹,又商量好明日的事体,却就并肩往外走。
正走着,江延忽然望见,那真龙殿左边一间屋里,隐隐有些亮光。
却就停下脚步,道:“那是什么在亮?”
盖二扫了一眼,道:“走,带你去看看。”
却就举步,带着江延,来到偏殿之中。
江延看时,但见那偏殿之中,好大一个龙头,自上方探下来。
原来那屋顶上,盘着条石龙,却把头伸在偏殿里。
那龙头之下,又有一个铜鼎,四四方方的,里面盛着些水。
那铜鼎通体金黄,里面盛着清水,叫月光一照,鼎壁返照月华,将四下照的亮堂堂的,那就是江延看到的光亮。
江延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盖二叹息一声,道:“这是我山巅城的重器,山巅鼎。”
江延仔细看那鼎,但见其高大古朴,厚重沉凝,果然堪称重器。
又听盖二道:“此鼎颇有些妙用,只是鼎中水枯,变成了一堆废铁。”
江延好奇道:“有什么用?”
盖二道:“能坚固城墙,能映照。”
江延望着那鼎,道:“怎样坚固城墙?怎样映照?”
盖二道:“山巅城的城墙,本不是白色,而是金色。”
江延闻言一惊,失声道:“什么?”
山巅城的城墙,呈纯白色。环绕山巅城,远远看去,若一只俯伏的天马。
江延第一次见时,曾为之震撼莫名。
盖二道:“此鼎灌满鼎华之时,山巅城的城墙,就是一片金色,有固若金汤之威。”
江延震撼,喃喃道:“鼎华?”
盖二道:“就是鼎中那些水。”
江延一看,只见那鼎中,浅浅的一层水,几近于无。
江延道:“怎么就这一点儿?”
盖二道:“昔年王上东巡,来到山巅城,见了这鼎,极为喜爱,想要取走。”
顿了一顿,接着道:“时任大统领阻拦不住,只能任他施为。这鼎却神异,便似长在地上,任凭王上使尽手段,也弄不走。最后无奈,只得将鼎华尽数取走,收在未央宫中。”
江延道:“好霸道的阴灵王!”
盖二道:“那位大统领气不过,立下誓言,刻在这金鼎之上。”
江延闻言,借着光亮,凑近前看时,但见那鼎上有一行小字:
取回鼎华,光耀此鼎之人,为山巅城之主。
盖二道:“数百年来,许多山巅城人,竭尽全力,想要取回鼎华,却都无功而返。”
江延道:“被人家吃了下去,再想要叫人吐出来,却难得很。”
盖二喟叹一声,极为感慨。
江延道:“你放才说,这鼎还要映照的功能,那是什么意思?”
盖二道:“此鼎装满鼎华时,鼎华中浮现山巅城内外诸般景象,城外山石崖岸,树林草窠。城内三街六市,秦楼楚馆,无不俨然分明。”
江延一惊,道:“这般神异?”
盖二道:“还不止哩!若要寻人,对着鼎华,唤他一声名字。只要他人在山巅城,却就无处躲避,分明的浮现在鼎华上。”
江延慨叹道:“真是神物!可惜,可惜。”
盖二也喟叹一声,两人又看了一会儿,说些闲话,却就走了。
江延回到屋舍中,花精已然睡了,他就和着衣裳,盘腿坐在床上,默默修炼。
和盖二一番长谈,明日之事,他已然心中有数。
但正如他所言,世事变化无常,各人命数无定。计划能否成功,只有天知道。
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心竭力,随机应变。再趁着这宝贵的长夜,提升一番实力。
不觉得金乌振翅,东方一片大亮。
江延睁开眼,伸出手掌,微微吐气。
一道白气,自他掌心腾起,如气旋般,转个不停。
一夜修炼,凭着那穿针引线的法子,凭着异宝龙鳞,凭着金丹大道,他又开辟了四条正经。
如此一来,算上此前开辟的六条,他已开辟十条正经。离打通全身经脉,不过一步之差。
但他又感受到了瓶颈,就像透过狭窄的缝隙,望着一片广阔的天空。
纵然拼尽全力,却只能看到一线光明。
他收起气旋,转头看看花精,却见她还在甜甜的睡着。
略一沉吟,却就摸出一颗赤霞珠,捏在手中,复又瞑目修炼。
赤霞珠能助人突破瓶颈,他开辟奇经八脉时,用过一次,效果极好。
但这一次,他要开辟的是第二十一条经脉,比开辟奇经八脉,也不知难了多少。
龙鳞闪烁,灵力呼啸着,金丹大道在他心田里流过。
赤霞珠化开,丝丝缕缕的赤红色的光芒,流入他体内。
恍惚间,赤红色的光芒,化作一柄天刀,斩在那狭窄的缝隙上。
“咔……”
那缝隙裂开了一丝,一点光芒透出来。
江延见状,大受鼓舞,金丹大道运转不停,手中的赤霞珠化的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