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三儿看时,打头的是吴副堂主,后面跟着他在沧澜学宫的师兄,以及一个朱砂门小厮。
吴副堂主大步流星,走到近前,望着冯三儿一身喜服,道:“冯三儿,你造化!”
冯三儿拱手笑道:“造化高了,造化高了。”
吴副堂主道:“你是高了,咱们却低了。”
冯三儿连忙道:“此话怎讲?”
吴副堂主道:“我们出去这一日,在外面忙死忙活的,你却娶上媳妇啦!”
冯三儿闻言,借着火光,望见吴副堂主身上,满是泥污汗渍,不由愧悔道:“惭愧,惭愧,只怪我没那本事气力,卡不住风车扇儿,否则一定不让堂主出这个力。”
吴副堂主摆手道:“这是哪里话?我等同行,都该出力,只是量力而为罢了。”
冯三儿连声道:“话虽如此,堂主还是累了。待会儿,冯三儿定要陪堂主喝个痛快。”
吴副堂主哈哈大笑,道:“一醉方休。”
冯三儿侧过身子,一伸手,道:“里面请。”
吴副堂主当先走进去,只见那里面人都齐了,又望见王安王讲师,坐在上位,便拱手道:“王老头,你这又当媒人,又当高堂,也不累么?”
王安笑着起身,拱手道:“吴堂主也请上坐。”
吴副堂主拱手,正色道:“修行道上,分排坐次,其实重要的紧。”
王安道:“那是自然。”
吴副堂主道:“按理来说,你是补天境,我也是补天境,我们该同列而坐。”
王安道:“请一定上座。”
吴副堂主摆摆手,道:“但今日是婚宴,上座之人,待会要做高堂,要受新郎新娘拜会。我却不是冯三儿老师,与陈无雪也没亲,所以做不得高堂,自然也不坐上位。”
王安笑道:“吴堂主太过谦了,凭你的修为,就做冯三儿的高堂,其实也没甚不行。”
冯三儿在后面,闻听此言,当即道:“吴堂主,我对您倾慕已久,若能认您做义父,实在是遂心之事。”
吴副堂主一怔,竟不知如何回答,又听王安道:“咦,若是如此,那却是喜上加喜的大好事。只怕冯三儿福薄,承受不起。”
冯三儿对吴副堂主一拱手,道:“义父!”
吴副堂主见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好推拒,道:“罢了,我今日就坐了这个上位。”
冯三儿大喜,当即吩咐那个朱砂门弟子:“快,快给义父搬凳子。”
那朱砂门弟子一路小跑,搬来个凳子,放在上位,却与王安并列。
吴副堂主坐下,大喇喇道:“我儿媳妇儿在哪?”
王安大笑,对众人道:“快去把新娘子带来,今日她也是双喜临门,又得了好丈夫,又得了好义父。”
众人哄堂大笑,几个年轻一辈的鱼贯而出,带新娘子去了。
霎时间,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王安和吴副堂主。
两人收敛笑容,王安道:“可惜啊,周长老不在了。”
吴副堂主点头,道:“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王安道:“死的未免太惨了些。”
吴副堂主道:“他卖了我们,死也活该。”
王安道:“我倒不是伤感他。”
吴副堂主道:“那是伤感什么?”
王安道:“冯三儿这孩子,手段未免太狠了。”
吴副堂主闻言,呵呵一笑。
王安道:“堂主笑怎地?”
吴副堂主道:“王老师可曾入过门派?”
王安道:“我自沧澜学宫毕业,就留在学宫做事,一向不在外面行走。”
吴副堂主道:“王老师还有兄长?敢问名讳?”
王安道:“家兄单名一个攀字。”
吴副堂主微微点头,眼睛微眯,似在思索什么。
王安道:“还请吴副堂主解惑,为何发笑?”
吴副堂主道:“门派之间,尤其是小门派之间的争斗,其实惨烈的很。软的怕硬的,硬的怕狠的,大家斗到最后,往往就是比谁更狠。冯三儿小小年纪,天赋一般,却能在朱砂门爬的这么高,凭的就是他手段狠辣。在这一点上,他恐怕要胜过我们两人。”
王安闻言,面色阴晴不定。
吴副堂主道:“王讲师不必多心,一来他是迫不得已,二来他对我们也是恭敬的很。”
王安沉声道:“他对周长老,也恭敬的很。”
吴副堂主皱眉,道:“这也该周长老倒霉,凭空冒出个奇异少年,坑死了他。”
顿了一顿,接着道:“我倒没想到,那小子还真有本事。铁剑堂何时出的这等人物?将阴灵统领收为己用不说,竟还能笼络到补天境高手,伏杀了堂堂周长老!”
说到这里,他戳着牙花子,道:“我就该早些杀了他!”
王安道:“我已经杀了他。”
吴副堂主一惊,道:“几时的事?”
于是王安将自己如何追杀江延,江延如何坠入坑洞,那坑洞寒气如何骇人,一一说了一遍。
吴副堂主皱眉道:“未必就死了。”
王安道:“那寒气厉害的很。”
吴副堂主道:“总之不能大意。他坠入悬崖,我们都以为他死了,结果却被他坑死了周长老,还差点带人冲进来。”
王安闻言,微微点头。
便在此刻,几个年轻人簇拥着冯三儿和新娘子,一齐走进宫来。
吴副堂主打眼看时,只见陈无雪穿着一身喜服,身材高挑,身姿曼妙。头上盖着一领红盖头,长发扎成辫子,拖在身后。
不由大喜道:“好啊,好一个陈无雪!许弋县除了那花精,只怕就要数着她了!冯三儿,你有福啊!”
冯三儿在那红烛下,竟显得有些腼腆,笑道:“这都是托义父的福。”
吴副堂主哈哈大笑,道:“你娶老婆,可不能再托我的福!”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只有陈无雪站在中间,也不笑,也不动,也不说话。
吴副堂主见状,道:“新娘子怎地不说话?”
陈无雪默然不语。
冯三儿顶顶陈无雪的胳膊,道:“义父问你话了。”
陈无雪道:“你们强逼我成亲,还要我说什么?”
她声音婉转,若黄莺一般,在宫殿内回响,直听得一众老爷们心胆开张。
吴副堂主闻言,笑道:“儿媳妇儿,我问你,你嫁过人么?”
陈无雪娇滴滴道:“自然不曾嫁过。”
吴副堂主道:“你不曾嫁人,故此不明白这嫁人的道理。”
陈无雪翘起兰花指,放在下巴旁,做娇羞状,道:“嫁人,能有什么道理?”
冯三儿见她这般模样,只道是自己日里一番言语,说的她回心转意,愿意同他好了,不由得心花怒放。
又听吴副堂主道:“这嫁人的道理,不过是初嫁时的心境,与后来的心境,全不相干。”
陈无雪道:“怎样毫不相干?”
吴副堂主道:“或初嫁时,如意郎抱得痴情女,两个人甜甜蜜蜜,你道好是不好?”
陈无雪顶着盖头,转过头,似乎望了冯三儿一眼,道:“那自然是好,我却没那个福分。”
吴副堂主摆手道:“什么福分?像这样好的,我见过不知凡几,向后来都越过越苦了。”
陈无雪讶然道:“那是为何?”
吴副堂主道:“岂无一时好,不就当如何?你是聪明女子,也有个才名,应当听得懂。”
陈无雪沉吟半晌,幽幽道:“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春尽容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吴副堂主点头,道:“又似长果子,上来便是红的,向后来便只有烂了。若是青的,倒能慢慢长。”
陈无雪闻言,哼了一声,道:“你也不过是来骗我。”
吴副堂主摆手道:“以后自然知晓。”
王安闻听“以后”二字,目光闪烁,笑道:“既然道理说通了,那就拜堂吧。”
冯三儿大喜,道:“司仪何在?”
早有那张师兄站出来,不冷不热的道:“冯师弟,我来与你做司仪。”
冯三儿大笑,拍拍他肩膀,道:“张师兄放心,冯三儿一向知恩图报。”
那张师兄轻轻哼了一声,却就喊道:“吉时已到!”
冯三儿整束衣冠,笔挺的站着。
陈无雪却浑身一颤,身形晃了晃。
张师兄道:“一拜天地!”
冯三儿当即跪下,拜了一拜。
却见陈无雪不跪,就拉着她手,往下一拽,将她拽的跪了下来,道:“亲亲老婆,快拜了吧。”
陈无雪无奈,盈盈的一拜。
冯三儿放开她手,只想:“不愧是风雷门的高徒,这么精细的一双手,竟也有这么多的茧子。”
又听那张师兄大喊:“二拜高堂。”
冯三儿又跪下,对着王安和吴副堂主磕了个头。
这一次陈无雪不用他拉,也跪下磕了个头。
冯三儿心中暗喜,只想:“这块肉到嘴边了!”
又听张师兄大喊:“夫妻对拜!”
冯三儿转身,与陈无雪相对而跪,拜了一拜,只觉心都醉了,只想:“不但到了嘴边,还送进嘴里来了。”
又听那张师兄大喊道:“送入洞房!”
那朱砂门弟子,与另一位沧澜学宫弟子,就欢欢喜喜的,推着陈无雪和冯三儿,往侧殿里去。
一路上,冯三儿如在云端,飘飘乎乎的。
到了侧殿,陈无雪坐到床上,冯三儿道:“娘子,我去陪陪客人。你将那了事帕准备些儿,为夫待会就来找你。”
陈无雪坐在床上,也不说话,听到“了事帕”,却就紧张的攥了攥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