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延笑道:“我自幼家贫,曾许下誓愿,此生无甚求取。但能做个饱死鬼,便也够了。”
花精望了他一眼,略有些嗔怪,道:“莫说嘴,快些子走。”
两人望向四下,只见一片荒废颓败。又不时起阵阴风,端的森冷。
却就拨转马头,扯着缰绳,直往外走。
原来这废城,唤作金狼城,距月湖城二百八十里。
江延与花精上路,一路驰骋,径投月湖城。
不知为何,渐近月湖城,空气里竟多了一分湿润,又有一丝和暖。
气候和暖,景致便好的多。一路上穿林过涧,说不尽那群芳摇曳,直欲将三春比过。绿柳低垂,浑不似深秋时节。
但景致虽好,二人却无心赏玩。
原来那两只秃鹫,在二人头顶盘旋,又嘶叫不停,似在昭示什么。
不一时,又觉水汽渐重,打在脸上,凉丝丝的。
江延正不知为何,那骨马四蹄翻飞,跃过一个小丘,却早望见一片水光。
江延扯住缰绳,仔细看时,却见一个大湖,若被褥般,盖住广袤平原。
极目远眺,那湖上波光浩渺,水色连天。又见翠碧寒烟,笼住几点沙鸥。
江延看一会儿,不由赞叹:“好大泽!”
他自入大墓以来,见过不少水光,却都没有这大湖壮丽。
花精在他身旁,伸手指点,道:“那就是月湖城么?”
江延循着她指的方向,看时,却见那大湖西岸,一大片朦胧的寒烟。
江延道:“哪里有城?”
花精笑道:“郎君眼力不好。”
江延又看了看,却就觑着花精,故作恶狠,道:“好胆儿,竟敢戏耍为夫!”
花精闻言,笑道:“郎君,若有城时,便怎么办?”
江延笃定道:“绝不可能,若真有时,我自任你摆布。”
花精扯着缰绳,道:“郎君走近了看。”
江延跟在后面,行不多时,却见那西岸寒烟之中,一座城池的轮廓,若隐若现的露将出来。
原来清晨之时,湖上寒烟最重。那月湖城在湖岸上,早被寒烟笼住。
花精是补天境高手,目力比江延强些,故此早看的清。江延却要走近些,才能看清。
江延望见城池,惊咦一声,道:“真有一座城!”
花精笑道:“郎君,我可曾耍你?”
江延摸摸鼻子,眼珠子一转,道:“你知道我看不清,故意要来陷我。”
花精哼一声,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郎君是顶天立地的丈夫,莫非要食言么?”
江延悻悻道:“我怎会食言?凭你怎么炮制我罢了。”
花精闻言,嘻嘻的笑,却不说怎么炮制他。
两人端坐马上,一路驰骋。那城池轮廓,在寒烟中渐渐清晰。
江延面色凝重,脑海中闪过诸般场景、说辞。
他此来月湖城,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要搬救兵。
“鬼哭城大军不日便至,山巅城危在旦夕。大靠山未央宫,偏又不能发兵庇护。”
“只有月湖城,与山巅城同病相怜,都被那“云破月来花弄影”的传说牵涉。”
“山巅城、月湖城,都镇压有一枚龙鳞、一件墓宝。”
“要得到那件法宝,必须先得到两件墓宝,而那正是四统领要做的。”
“当斯之时,月湖城与山巅城,可谓唇齿相依。”
“月湖城与山巅城结盟,击破鬼哭城大军,则两下俱安。”
“月湖城若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山巅城破,则唇亡齿寒。鬼哭城铁骑一旦踏来,月湖城又该何以自处?”
……
这是江延准备的说辞,是他与盖二,仔细考量、斟酌出的说辞,每一句都备言利弊,痛陈得失。
江延有信心,能将这些话说明白,说的慷慨激昂,打动人心。
但盖二说过,月湖城是中立之城,一向与世无争。
为了一个传说,他们会发出重兵,千里迢迢的救援山巅城么?
为了一个传说,他们会去得罪强大的鬼哭城么?要知道,他们从未和鬼哭城交恶。
江延心里没底,令他感到担心的,是那位月湖城大统领的短视。
他还记得,盖二评价这位大统领的话。
“三统领十分勇武,未央宫排坐次时,他还在四统领之前。但他是个短视的人,你把厉害关系说的再明白,只要事情没发生,他就听不进去。”
“何以见得?你想想,月湖城毗邻金狼城、鬼哭城。金狼城早被鬼哭城灭了,如今鬼哭城旁,就剩一个月湖城。鬼哭城人好战嗜杀,勇武非常。身边有如此虎狼之敌,这位三统领,却还在奉行所谓的中立,这难道不是短视么?”
……
在盖二的口中,那位三统领,是个十足的武夫,有勇无谋,看不清形势。
那巨城渐渐近了,江延深吸一口气,又将那些说辞,在心中过了一遍。
“轰!”
便在此刻,前方浓雾之中,忽的传来一声巨响。
响声震天,大地都颤抖了一下。
江延座下骨马,立马扬蹄,“唏律律”的嘶鸣。
江延扯住缰绳,安抚那马,道:“也没下雨,怎地就打雷?”
花精也在安抚骨马,却道:“郎君,恐怕是地震……”
一个“震”字落下,又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大地又抖了一抖。
花精道:“真个地震了!”
江延抬手,道:“仔细听!”
花精凝神去听,少倾,皱眉道:“是喊杀声?”
江延点头,深吸一口气,道:“有人在攻城!”
花精惊疑不定,道:“月湖城中立,谁会来攻城?”
江延扯着缰绳,道:“看看再说!”
却就藏身在寒烟之中,驭着那马,缓缓往前走。
那“轰隆隆”的巨响,不绝于耳,真好似天雷滚滚,又好似地脉翻腾。
走了一会,也不见个人影,却又听见水声。
花精道:“郎君,有水声。”
江延看时,却早望见湖岸,被清波拍着,哗啦啦的响。
又见前方不远处,一道**丈高的城墙,巍巍耸立着。
隔着寒烟,也不知那城墙之上,有没有守军。
江延道:“此城东临大泽,东门外无立脚之地。去南、北、西三个城门。”
却又藏身寒烟中,驭着马,慢慢望南边走。
那城极大,二人慢慢的走,走了许久,却才听见喊杀声,又隐约望见南城楼。
江延住了马,透过那寒烟,仔细看时,但见那南城墙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显然正在攻城。
江延道:“月湖城与世无争,是什么人在攻城?”
花精道:“郎君你看,那是什么?”
江延看时,却见那幢幢人影之中,又有一个格外高大的黑影。
江延仔细看时,却见那黑影,下面有厚厚的底座,上面却是一根长条,横在底座上。
江延心知,这一定是攻城器械,但又猜不出是什么。
忽然,那黑影上方,长条状的东西,竟动了起来。
江延看时,却见那长条一摆,前端望下一扫,后面那头就翘了起来。
隐约之间,一个圆滚滚的黑影,直飞出去。
江延正疑思,又听“轰”的一声巨响,脚下大地微微颤抖。
这一下他明白了,道:“是投石车!”
原来那黑影,正是一架投石车。此前他们听到的巨响,都是巨石砸城墙的声音。
那一声响后,城墙下的人群,齐齐喊杀,声如浪潮,慑人心魄。
又听那城墙之上,一人道:“鬼哭城的恶狼,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攻我月湖城?”
江延听到这里,与花精相视一眼,都有些难以置信。
他为了对抗鬼哭城,跑来月湖城搬救兵。谁能想到,竟撞上鬼哭城攻打月湖城。
又听那下面一人道:“入娘贼,你说我们是恶狼,还问什么!”
又听上面那人道:“畜生!你们肆行杀伐,到处树敌,就不怕遭天谴么?”
下面那人道:“不是我们放肆,是你们不识好歹。我家统领亲自修书,想要月湖城的墓宝,你们为何不给?”
上面那人道:“笑话!难道屠老狗一封信来,我们就把墓宝双手奉上?”
又听下面那人道:“好,你们不给,我们就来攻打,有什么不对?我们就是要轰塌你们的城墙,撞破你们的城门,杀光你们的男人,抢光你们的女人!哈哈哈……”
他说到这里,却就肆意大笑起来。
那一众鬼哭城兵丁,俱都嘶吼道:“杀光!抢光!烧光!”
声若豺狼,笼盖四野,惊散一天飞鸟。
城楼上那人,怒发如狂,道:“你们来试试!”
那兵丁齐齐呐喊:“试试就试试!”
“轰!”
巨石砸在城墙上,响声如雷。
江延站在寒烟中,听到这里,却就扯着缰绳,原地转了两圈。
花精道:“郎君,我们回山巅城吧。”
江延道:“回去做甚?”
花精道:“叫盖二发兵,里应外合,打哭这些恶狼!”
饶她是补天境高手,方才听了鬼哭城兵丁的嘶吼,也是心惊。
江延摇头,道:“来不及的。”
花精道:“我们自山巅城来此,路上耽误一会儿,也不过两个多时辰,怎地就来不及?”
江延道:“我们骑得是最快的马,走的是最近的路。大军出动,光集结整队,就要半日。又不能像我们一样,抄小路走。走大路,一路奔袭,又要半日。”
花精闻言,道:“这城撑不住一日么?”
江延摇头,指着那城墙上方,道:“你看。”
花精看时,但见那上方,横七竖八的叠着许多黑影。
花精见状,颤声道:“那是……”
江延道:“那是战死的阴灵,他们围攻此城,已该有数日了,才有这样的惨状。”
花精道:“他们连城墙也不曾破,怎么就能杀到上面?”
江延道:“那不是么?”
花精看时,却见那前方寒烟中,一群阴灵,抬着一截黑影,直冲向城墙。
须臾,那些阴灵冲到城墙下,把那黑影往上一靠,却就爬将上去。
花精看到这里,道:“是云梯?”
江延点头,道:“城墙要破了,云梯能上去,离破城就不远了。”
花精面色凝重,道:“若是月湖城破了,山巅城也……”
江延听出她的担忧,还要说话,又听“当”的一声巨响。
这声音好响亮,却不似巨石砸墙之声。极为清脆,分明是金铁交击之声。
又从前方远处传来,江延待要看个明白,却被寒烟、人影遮住。
他就一扯缰绳,绕过那大军所在之处,缓缓往前走。
“当!”
清脆巨响,复又响起。
江延与花精,绕过鬼哭城大军,到那响声后方。
看时,却见一辆战车,足有二丈高下,正缓缓后退,又加速,直撞向巨城。
“当!”
响声过处,那战车倒转而回,那城门却毫发无损。
“轰隆隆!”
战车加速,碾过大地,留下深深的车辙,又撞过去。
江延望着那战车,道:“还记得在金狼城,你让我看的大门么?一定就是被这玩意撞破的。”
花精转头,望着那投石车,道:“还有城墙上的大洞,一定是被投石车砸的。”
江延默然,似在思索什么。
花精道:“郎君,我们怎么办?”
江延道:“阻止他们,不能让他们破城,否则山巅城危矣!”
花精道:“如何阻止?”
江延望着那战车,道:“毁掉这些攻城器械!”
花精闻言,略一沉吟,道:“我们先仔细看看。”
江延点头,两人就藏身在寒烟中,幽灵似的,吊在大军后面,仔细勘察那攻城车、投石车。
良久,江延扯住缰绳,望着那攻城车,道:“这车子倒也好笑,每撞一下,就要牺牲一个小兵。”
花精道:“郎君怎么知道?”
江延指着那车子,道:“你看。”
花精看时,只见那战车正倒回来,停了一下。
便是这一停,已有一个阴灵,冲进战车里。
花精道:“几时有小兵牺牲了?”
江延道:“我看过了,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
花精惊疑,道:“那是为何”
江延道:“这战车何其沉重,撞在城墙上,也不知弹回多大的力道,任你什么人,也都要震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