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延颤巍巍的伸手,抓向吴剑肩膀。
比先见状,不由暗自好奇:“这少年自跳上大铁笼,在那索道上翻云覆雨。生死儿也历经了几遭,却始终坚定决然,没有一丝儿退缩。”
“现如今排除万难,脱得罗网,却怎地不喜反忧,犹豫迟疑起来?”
江延抓住吴剑肩膀,在那狂风之中,往后一掰,正要看时,眼前忽的一黑。
原来是大铁笼穿过隧道,那月光照不进来了。
黑暗中,那人幽幽开口:“你救错了人,我不是吴剑。”
江延心中,虽已有三分猜到,却还是如遭雷击。
回想起一路行来,他见到的,始终是这厮的背影,正脸却没见过。
不由问道:“你是谁?”
“叮咚……”
大铁笼穿过隧道,披上一层银辉。
江延眼前一亮,借着月光看时,只见一张俊朗面容,不由惊呼道:“怎么是你?”
这人竟是陈无风。
江延猜到这人不是吴剑,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人竟是陈无风。
怎么会是陈无风了?江延还记得他虎口拔牙的手段。那等识见、决断,至今想来,犹令他心惊。
江延还记得,小胖子十分崇拜吴剑,却只说他是许弋县“数二数三”的高手。
为什么?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才是公认的,许弋县年轻一辈中,第一高手!
现如今,他却衣衫褴褛,身受重伤。被几个阴灵一路追杀,险些丧命。
这位识见超凡、决断明快的风雷门大师兄,何以竟沦落到这一步?
陈无风道:“我也想问,怎么是你?”
江延震惊,陈无风比他还要震惊。
江延不解,陈无风比他更加不解。
他是许弋县第一高手,不但修为高,识见也高,有过目不忘的天赋。
他可以肯定,自己见过江延。在哪里见过?在那个暂时歇脚的小山村里,在那个烤火的破庙里。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这个赤着上身,踏月而来,犹如天降神兵般,救他于水火中的少年。怎么会是小山村里,破庙中的那个少年?
江延放开手,不再看他。
他望着前方的月光,眸子里忧色渐重。
陈无风虽然虚弱,眼力却不减,道:“你在担心吴剑?”
江延点了点头,没有理他。
陈无风道:“他很好,比我好太多了。”
江延豁然转头,看着他,道:“你见到他了?”
陈无风点头。
江延抓着他胳膊,道:“他在哪?”
陈无风转头,望了望后面。
他的目光越过崇山峻岭,一直往上,落在那雄踞山巅的巨城城墙上。
江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他在城里?”
陈无风点头,道:“他被朱砂门的人俘虏了,但小日子过得还不错,毕竟有他叔叔在。”
江延咬牙道:“那他叔叔可真好!”
陈无风道:“你要去救他?”
江延点头道:“当然。”
陈无风有些奇怪,道:“为什么?他们人多势众,又有三位补天境高手。”
江延道:“他是我好朋友。”
陈无风笑道:“吴剑有很多好朋友。”
江延皱眉,望着他道:“你什么意思?”
那阴灵比先,一直察言观色,此刻忽然开口道:“那人也许有很多朋友,但能为他豁出命的,又能有几个?”
陈无风闻言,望了他一眼,又望着江延,正色道:“无意冒犯。我只是好奇,你一个乡下少年,怎么会和铁剑堂的少主成为好朋友?”
江延闻言,望着陈无风,上下打量他一番,呵呵冷笑道:“我也很好奇,你一个风雷门的大师兄,许弋县第一人,怎么竟会弄成这样?”
陈无风摇头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时辰如此,我能怎样?”
江延道:“我也一样,时辰如此罢了。”
两人说到这里,话不投机半句多,便都沉默起来。
山风呼啸,山色昏沉,山势忽然一低。
大铁笼加了速度,如离弦之箭,直往下冲。
原来陈无风历经艰辛,早已虚弱无比,浑身半点力气也无。那大铁笼速度一快,就把人往后甩。江延与阴灵比先都能牢牢抓住,他却不行。
须臾,他只觉手臂一软,抓不住那铁条时,整个人直接飘了起来,就要被甩下去。
江延见状,伸手一按,将他牢牢按在大铁笼上。
陈无风被他一按,脸贴在大铁笼上,大口喘息。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他虽是第一高手,却也还是怕死的。
少倾,前方索道之上,竟横着一块巨岩,直撞向三人。
若照这大铁笼的速度冲下去,撞在那巨岩上,便是铜头铁脑,也是死了。
江延见状,抓住陈无风后背,对比先道:“下去,扒着两边。”
却就一个翻身,翻在那铁笼后面,一手抓着陈无风,一手抓着铁条。
那阴灵比先,早已转到笼子前面。
须臾,那巨岩从三人头顶擦过。
江延上山时,也曾见过这巨岩,却是在山脚下。
山势渐尽,那索道渐渐平了。大铁笼凭着一股冲劲,又前进了半里路,却就停了下来。
江延看时,原来身处一片乱石丛中,那索道却一直延伸向前方。
他就跳在大铁笼,放开陈无风,看那索道时,道:“这山势尽了,索道却通向哪里?”
阴灵比先道:“这里是山阴处。那山阳处又有一条索道,全凭机关带动,吊着车子往上走的。”
江延惊咦一声,道:“这山路如此之长,那索道从山腰处滑下来,用了一个时辰。若再一路吊上去,却要多么庞大的机关?好大的手笔!”
比先道:“这索道望下来时,顺着山势,多有绵延之处。往上去时,却是直直的吊上去,不算太远。”
江延“哦”了一声,却又听到呕吐之声,转头看时,只见陈无风正蹲在山石堆里,吐个不停。
原来他被江延提着,一路颠簸下来,肚子里翻涌不停,身子又虚弱,故此生出个阳虚之症,呕吐起来。
江延走过去,拍拍他的后背,帮他顺顺气,却又笑嘲道:“许弋县第一高手,竟也会蹲在地上呕吐。”
陈无风一阵狂吐,吐完了,却就站起身来,直视着江延。
江延心下暗暗警觉,只想:“坏了,我惹恼了这厮,如今要和我拼命哩!”
却也不怕,只为陈无风虚弱无比,几个阴灵都抵挡不住。若动起手来,料来不是自己的对手。
却听陈无风道:“我收回我刚刚的话。”
江延惊奇道:“什么?”
陈无风道:“吴剑的确有很多好朋友,但你一定是最特别的一个。”
江延笑道:“我是唯一的土老猫,是吗?”
这“土老猫”的称谓,却是嘲笑庄稼人的。陈无风的师弟陈无炎,第一次到破庙中,就曾以此语嘲笑一众村人。
陈无风道:“我对乡下人没有偏见。”
江延坐下,坐在乱石堆里,望向远方,眸子里现出一座高耸的山峦,山巅矗立着一座巨城,城上覆压着厚重的乌云,道:“说说吧,城里发生了什么。”
陈无风道:“太多了,不知从何说起。”
江延指着那厚重的黑云,道:“那雨什么时候下?”
陈无风道:“那不是乌云。”
江延道:“那是什么?”
陈无风道:“那是火山喷发的烟。”
江延皱眉,站起来,踩了踩脚下的大地,道:“火山?你说这是一座火山?”
陈无风点头。
江延忽然笑了,指着那索道,道:“我们刚从山腹里出来。他们把山腹都挖空了,你却告诉我,这是一座火山?”
陈无风摸起一块石头,扔给江延,道:“你见过这样的石头吗?”
那石头不小,江延接在手中,只觉入手极轻。看时,又见那石头上许多小孔,挨挨排排的。
江延皱眉,道:“这是什么石头?倒没见过。”
陈无风道:“火山石。火山喷发时,岩浆冷却,石头里的气体冲出来,形成这些小孔。”
江延闻言,把玩着手中的石头,看向远方的高山,道:“为什么没有火?”
陈无风道:“什么?”
江延举着手中的石头,道:“既然这是火山,那我们从山腹里出来,为什么没看到火?”
陈无风道:“火是什么?”
江延一愣,竟不知如何回答。
陈无风道:“火就是气,是灵气。”
江延道:“那又怎样?”
陈无风道:“有人用阵法,把火山里的火,也就是灵气,聚集了起来。”
江延心头一跳,望着前方高耸的山峦,道:“那得是多大的阵法?”
陈无风望着夜空,道:“连这一方小天地,都是阵法构造的,一座火山又算什么?”
江延道:“为什么这么做?这些人把火聚集起来,烤火么?”
陈无风道:“你们为什么烤火?”
江延道:“冷。”
陈无风点头,望着那山巅,道:“那里有一个很冷的东西,很冷很冷,冷到要用一座火山的力量去镇压。”
江延心头一跳,想到什么:“该不会是一片龙鳞吧?”
陈无风惊咦一声,道:“你怎么知道?”
江延道:“我见过一块,还差点拿到。”
陈无风微微点头,深深的望了他一眼,道:“那你比我走的远。”
江延闻言,皱眉道:“你也是为了取龙鳞?”
陈无风点头,道:“一块冰龙鳞。”
江延上下打量他,道:“失败了,所以被人追杀?”
陈无风脸上,露出一丝颓然,道:“功败垂成。”
又对江延道:“你们了?拿到龙鳞了?”
江延想起那日,在墓穴之中的绝望场景,笑道:“功败垂成。”
两人说到这里,忽然哈哈大笑,笑声朗然,惊散一林栖鸟。
阴灵比先挠挠头,不知二人何以大笑。
便在此时,那东方月光之下,忽的飘来一道倩影。
众人看时,只见一个女子,穿着一袭红裙,轻举莲步,款款走来。
这女子一张面孔,端的倾国倾城,美艳万方。
那脸蛋儿白里透红,叫月光一照,却又雪上加霜。
阴灵比先,惊叫道:“鬼啊!”
却就执弓在手,张弓搭箭,瞄准那女子。
江延按住他弓,没好气道:“分明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为何说是鬼?”
阴灵比先道:“深更半夜,乱石堆上,飘来一个绝美女子,身上又穿着这样一身红衣。岂不是厉鬼?”
江延骂道:“你叫比先,难道就是笔仙?”
比先还要辩解,说不得,那女子飘飘然,到了近前。也不见她如何动作,须臾就到了比先面前,劈头便是一掌。
若叫这一掌打实了,莫说一个比先,就是十个比先,也是死了。
却被江延捉住她手腕,笑道:“手下留情。”
花精道:“这厮是个阴灵,郎君护他怎地?”
江延道:“他被我策反啦,如今听命于我。”
花精闻言,微微一笑,却就放过比先,上前挽住江延胳膊,道:“郎君狠心,抛下我一个,走了这半天的路,脚也麻了,腿也酸了。”
江延捏捏她小手,道:“受累了。”
花精道:“这又算什么?只是你一个人上那铁笼子,叫我在下面,不能与你搭手,担惊受怕的。你可知我多么担心?”
江延笑道:“修行道险恶,似这样事情,不过常事。若一一担起心来,倒累坏了。”
花精道:“可我就是担心。”
江延道:“好了,好了。”
那花精这才不闹,却就挽着他胳膊,看陈无风时,早把他吓了一跳,退后两步,道:“你……”
他自幼在许弋长大,这花精的大名,他自然听过。
更何况,他那老父,还藏有一副画卷,上面画的就是这花精的图影。
他幼年时,妙手偶得之。看时,不由惊叹,世上竟有这等女子。
却被他老父发现,皮鞭子沾凉水,屁股打的稀烂。
他又有过目不忘之能,此刻见到花精,想起来此事,那屁股似乎隐约作痛。
花精仔细看他,冷笑道:“你是陈自栖的儿子?真是犬父无虎子,一般的油头粉面。”
陈无风闻言,惶恐道:“小子见过前辈。家严一向挂念前辈。”
花精冷笑道:“挂念?回去告诉他,叫他把那一片不良之心,都带到棺材里去。”
陈无风道:“晚辈一定如实带话。”
花精对他老父不敬,他却不敢顶嘴。在他心里,上辈人的恩怨,轮不到他小辈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