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凡一路含泪离开了难民库,拐过两个街道的时候才到达了那些富人纸醉金迷的地方。
白俊山说要租房子的时候,他便花了大半积蓄将房子租在了那里,一来是为了白战上学方便,二来是为了白俊山能照顾上白战,三是他存了小心思——方便苏雨轩去探望孩子。因为,那里与对岸只有一河之隔,再说,毕竟谢楚月已经不在了,那孩子是他唯一的牵挂,可谁料,那孙子居然装死,一消失就是两个月,连孩子都以为人已经死了。
他来到上海见到白战的时候,那丫头哭了,说自己没有爸爸了。那哭声揪得他一夜未睡。
那么小的孩子,平日里嘻嘻哈哈,似乎什么烦恼都没有,实责比谁都懂事。
“dady,隔壁的王太太说我应该姓苏,星星姐姐应该姓蒋。谢霄妹妹才是你的亲生女儿。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我和她俩都不是亲姊妹。”小丫头抽泣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别听他们乱说,你就是dady的亲闺女。”他墩身边帮孩子擦眼泪,边想将隔壁那长舌妇一枪给崩了。
“我虽然不懂,但他们那天说爸爸战死了,这个我还是懂的。就像景爸爸那样,被日本人害死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宝贝不哭,其他两个爸爸不在了,还有我在,咱不哭,咱们要好好的,为爸爸们报仇!”白一凡揉着小丫头的手,柔声细语的安慰着,将所有的难过都埋在了心里。
“那天爷爷带我在河边看到对面的情形了,有子弹飞过去之后人就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爸爸也是那样被日本人打死的吗?”
“宝贝,爸爸是为国捐躯,是人民英雄!咱们应该以他为傲!”
“我明白,星星姐说等我们长大了,我们就去参军,去打日本人!”
“好,我的丫头长大了也做顶天立地的英雄!”
“爸爸!”一个稚嫩的声音穿透“远古”飘入他的耳中,他抬眼,便看到一大一小,相互牵着手,立在楼梯口。
他忙擦了擦眼角,收回思绪,张开双臂道:“来,爸爸抱抱!”
两个孩子欢腾着,扑向他,一个撞到了他怀里,一个抱住了他的腿。
孩子不像大人,特别容易忘记烦恼。他低头看一眼白战,已经是齐他腰的丫头了。仔细算来已经快八岁了。
他忍了半晌,最后还是告诉了她真相。
“念云,我今天见到爸爸了!”他说。
白战愣了愣,不确定道:“你是说苏雨轩吗?”
白一凡点了点头,说:“爸爸是很有本事的男人,你知道的吧?”
“嗯!”
“他有很重要的任务,可能要藏起来很久!这件事情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太爷爷太奶奶,奶奶和外婆,明白吗?”
“嗯!”两个小丫头频频点头。
“拉钩!”
父女三人拉钩之后默契的躲开了老辈们的房间,纷纷回屋。
白一凡刚要推门进去,便被白俊山叫住:“站住!”
白一凡知道他爷爷的脾气,只能笑脸相迎道:“爷爷回来了?”
“你一回来连家都不回的去等那个人,等到了吗?”白俊山开口发难!
“白部长不比我清楚?”白一凡挑眉凉声问。
“你是在怪我?”白俊山叹息一声问。
“我哪敢?您可是一句话就可以让整个参谋部500多人下野的人。”白一凡脸色冷了八分,咬牙切齿地问。
“跟你爸一个德行!”白俊山本来是一句抱怨的好话,怎料敲断了白一凡的整个神经。
“是,我们父子,永远比不上那为国为民的白怀仁父子!”
“你——”白俊山被气得不轻。
“您扪心自问,西安的事情真是父亲一个人的错吗?死了那么多人,你们真以为从上到下摘干净就真过去了吗?啊?”
“连自己的侄子都不放过,你觉得他有几张嘴可以说清楚?”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再说,他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而我的父亲,你的儿子,已经死了!你别忘了,他们父子已经被你过继给了别人。当年,就是你口中的逆子,才会听话的跟人结婚生子,才有了我这个你们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大少爷!他白怀仁再牛气,再族谱里已不属于三房,再年长也不是我三房子嗣。而且,他母亲就是个自甘堕落的烟花女子!”
“啪!”白一凡被一巴掌打的有些懵!
“不许这么说你如意伯母!他们柳家虽不及咱们,但也是书香门第。当年要不是家里人个个跟你一样心高气傲地针对她,也不会逼走她!”
“虚伪!当年可没见你护着你的宝贝儿媳,如今看人家在蒋家受人尊重,才变的嘴脸吧?”白一凡揉了揉发疼的脸颊,“啪”地关了门,将白俊山隔在了门外。
白俊山气得扶着栏杆,半晌都没有挪动。秦野说的没错,他一辈子做过很多错事,每每都是大事糊涂。
当年将白怀仁父子过继给自己的二哥是,没有维护柳如意也是。
别人过继孩子,都不会过继长子,但他为显仁义过继了长子。别人儿子儿媳吵架都会维护儿媳,他却以柳如意不顾门风出去丢人现眼给儿子的婚姻加了把柴火。
柳如意本是男孩子性格,哪能受得了那种委屈,不让她干的事情她偏干,直接离婚入了红尘,要不是蒋怀瑾,她一辈子很可能就真如了白家人的愿。
如今电影明星终于登上了雅座,柳如意却再也不去演戏了,与谁都是一种难堪和无法言说的痛楚。
“太爷爷,您别生爸爸的气,他是因为叔叔们接连战死,心里不舒服!”白战在门缝里瞧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忍住出去安慰白俊山。
白俊山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点头说:“太爷爷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后悔曾经曾经做的事情。”
“星星姐今天说上海可能守不住了,那边的人又在往租界里撤,是真的吗?”
白俊山点头叹息一声道:“我们中国人讲求仁义,可那帮日本人,根本不需要咱们的仁义。如今上峰才觉悟,只是已经为时已晚。再说咱们的武器,比人家落后了何止百倍!”
“再林哥哥他们最近有部门转向了武器研发,将来,我们一定会打败日本人的。我和一亭姐商量好了,将来考到学兵队去,总有一天,我会我给我的爸爸们,叔叔们报仇!”
“我们念云长大了!”白俊山叹息着,突然有点明白靳云的坚持了,“你们这一代孩子,是所有人的期望。所以,记住你今天的话,答应太爷爷,等打败了日本人,给太爷爷坟上翻两杯酒!”
“太爷爷不要说这样的话,你要一直活着,等到我们打败他们!”
“好!太爷爷一直活着等!”
白一凡在屋里一个人憋了很久,最后睡了过去。半夜醒来的时候,身侧突然多了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他抬手打开床头灯,看着两张熟睡的脸,突然记起谢楚山问他的话:“你见过凌晨两点的太阳吗?”
“见过!”他开口喃喃自语。
“见过什么?”随着一个淡漠熟悉的声音,他歪头,发现身后还睡了一个人,没有脱衣服,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他本想一脚给踢下去的。
但腿被那人迅速抬腿压住,他说:“慕亭,我想过了,念云跟着你比我强!从今往后,多劳烦您!”
“放开!”白一凡嘴被捂着,腿被压着,只能用眼神表示抗议。
苏雨轩很懂他,点头说:“我放开,你可别犯病,小心把孩子吵醒了。”
白一凡点头。
苏雨轩放开了他说:“我还有个任务,得先走了,能不能回来不知道,所以,闺女就拜托你!”
白一凡一听就犯了病,忽地翻起来说:“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
“不行!”苏雨轩点了支烟,直接开口拒绝。
“你这是看不起我。”白一凡执拗道。
“听话!孩子们已经没了娘,不能没有爹。”苏雨轩拍了拍他的肩膀,溜下床。
“哥,你见过凌晨两点的太阳吗?”白一凡抬眸,抓住了苏雨轩的胳膊。
“见过!”苏雨轩吐一口烟圈,不等白一凡接话又说,“这句话是楚山曾经问过我的,我一直无解,但刚刚我突然有了答案。”
“所以,咱俩的答案是一样的,不是吗?”白一凡说,手里依旧握着苏雨轩的手臂,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为了咱们的太阳,放开!”苏雨轩用眼神指了指床上熟睡的两个孩子,又望了望窗外,意味深长道。
“所以,哥是我的太阳,但自始至终,哥没有将我算在你凌晨两点的太阳里?”
苏雨轩叹息着扒拉开拉着他胳膊的手,跳出了窗外。
“在,你永远是我凌晨两点的太阳,是我暗夜里唯一的方向。”那声凉薄又熟悉的声音飘入窗来,穿透白一凡的心尖,将他击得泪流满面。下午的时候,他还想过要恨那个人,可现在,他心里的壁垒被一句话给击的粉碎。
认识多年,他一直筹谋算计,想要靠近那个人,可到头来,还是人家算计了他,他却不自知。
夜风很强劲,苏雨轩戴上了云轩给他的□□,变成了清水稻田的模样,拿着日军的通行证,步入了日军的大本营。
这一次,他做好了随时殉职的准备。
没错,当时顶替他入墓穴,受人敬仰的是被云轩扒掉面皮的日本特务——清水稻田。他俩身形相似,发音也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