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刚要休息,门被敲响。
作为一个两面三刀、脚踩两只船的特工,他最近所有的神经都在紧绷着。他的第一反应是飞奔入蒋再林的卧室,帮他松了绑,一把将他托举到了窗户外。低声安顿一句:“给我藏好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出来,明白吗?”
蒋再林本想问藏哪儿的,可见于形势危急,只能乖巧地点了点头。
“藏好,别动!”叶蓁再次安顿一句,然后拉了窗帘,出了卧室去开门。
“先生您好,您的夜宵。”门被拉开之后,没门外的服务生礼貌说。
叶蓁背在身后握着枪的手紧了紧,凉声说:“你送错了吧,我没有点夜宵。”
服务生又歪头看一眼门牌号,肯定道:“没错,是6001。”
叶蓁还是不放心,堵在门口,没有让人进来的意思。就在这时,随着一声略显疲惫的声音,一身土黄色军服的人出现在了门外:“没错,就这儿,你下去吧,辛苦了!”
叶蓁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盯着门口的人,不知做何反应。
“怎么?我急行军一天,不准备给口吃的啊?” 李灿轩笑一声,走上前,拉了拉眼前之人的浴袍,将他露出来的胸口遮上了才说,并不忘补充一句,“别着凉了。”
“呃,还没吃饭?”叶蓁这才将人让进屋里。
“没顾上,刚扎营完毕就跑来找你了。”李灿轩说着随意地脱了衣服,进了卫生间洗手。
叶蓁将送来呃饭端到了茶几上,摆好了之后招呼李灿轩赶紧吃。
就在两人在客厅大吃大喝的时候,蒋再林站在只有三寸宽的窗台上的脚都麻了。他起初紧张的很,后来没有听到巨大动静之后才安心下来。这回儿突然没了声响,他又有点着急了,心想,不会是对方拿了消声枪吧。
“叶叔,我不是不听话,我是担心你。”他自言自语一句,以赴死的决心推开了窗户,蹑手蹑脚地跳进了屋里,跛着推挪到了卧室门口,然后小心翼翼地拉了小缝隙往客厅看。
当他看到叶蓁安然无恙的时候心里才松了一口气。接着他便闻到了烧茄子的味道,再进一步探头之后发现客厅还有别人。而他担心的人,正与别人大吃大喝,聊人生,将他这个“小可爱”给遗忘在了窗台外面。
蒋再林深呼吸一番压下想将叶蓁掐死的冲动,大摇大摆地走上去,直接用手抓了茄子边吃边向陌生面孔问好:“叔叔好!”
李灿轩对于屋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有点意外,愣了片刻,然后嚼着嘴里的米饭,干干地应道:“你好!”心里默默嫌弃起这没眼色的小子来,居然叫我叔叔,我有那么老吗?
在蒋再林再次下手去手抓茄子的时候,叶蓁毫不留情地一筷子拍了下来,严肃道:“去洗手!”
“洗就洗,凶什么凶?我腿都麻了,也不管我。”蒋再林赶忙缩回了疼得发麻的手,嘀咕着极不情愿地挪到卫生间去洗手,顺便拿了两个牙刷当筷子。
“你刚说什么?”叶蓁歪头看着从卫生间出来的人问。
“没什么?”
叶蓁瞪他一眼,示意他坐下吃饭。
叶蓁以为蒋再林是第一次体验用牙刷柄吃饭,所以默默地将两人的“筷子”换了。
“其实不用的,我以前跟师父跑江湖的时候经常用树枝做简易筷子。”蒋再林随意说着,吃得很香。没人比他更懂得这乱世烽火里的暂时安宁。
叶蓁愣了愣,自从他认识这少年以来,一众长辈都在竭力地保护他,让他差点忘了他从小的遭遇。十岁遇上荒年,跟着自己的姑姑颠沛流离,风餐露宿,扛过了分离,熬过了战火,拼尽全力才活到了今天。
“只要我活着,你再也不会有用树枝做筷子的一天。”叶蓁说着帮蒋再林夹了菜。
“叶叔,我不跑了,放心吧!至少在见到蒋希文之前,我保证不会跑。”
对于再林将他的好意理解偏的惩罚,叶臻直接拍了桌子:“谁稀罕你,门在那儿,去,现在就去。”
蒋再林无辜地瞄一眼突然发飙的人,委屈巴巴道:“我稀罕你,成吗?”
“噗!咳咳咳——”喝汤的李灿轩同志突然因蒋再林这句话给呛到了。
“叔,您慢点。”蒋再林很有眼色的抬手帮人拍了拍背。
“叫哥。”李灿轩表示自己实在生不下蒋再林。
“哦,哥。”蒋再林瞄一眼凶巴巴的陌生叔叔说。
“你让这小子叫你哥?”叶蓁无语地翻了白眼。
“对,我生不下他。”
“那你是不是也得叫我叔?”
“这可以有。”李灿轩笑着,顺杆子往上爬。
“滚!”
“师哥,你还没给我介绍呢!”李灿轩嚼着菜,打听起蒋再林的身世来。
“喔,”叶蓁这才记起两人还不认识,于是承认是自己的疏忽并开口介绍:“这位是桂系将领蒋言家的公子——蒋再林,他母亲正是我的直系领导苏云轩,现在在青训营2期学习,是咱们国家将来的栋梁之才。”
苏云轩的儿子,那不就是青帮元老张树生的四公子吗?苏云轩作为臭名昭著的汉奸,还能在上海活着,青帮没少在后面帮衬。这小子,不仅是西北著名的两大家族之后,还背靠青帮,可以说他的人生随便配一项技能便是王炸。李灿轩想着立马热情地伸出手说:“原来是蒋师坐的公子,幸会幸会!”
蒋再林干笑着握了可以称得上川剧变脸大师李灿轩的手,有些受宠若惊道:“幸会!”
“这位是我的直系师弟李灿轩,现在是29军38师团的代理副师长。”
“师坐,很高兴认识你。”蒋再林继续点头。
“吃菜!”叶蓁见两人相互认识了之后更生分了,于是忙叫两人吃菜。
吃完了饭,两位长辈回卧室睡,因为卧室的床大。蒋再林被安顿到了客厅的沙发里。
躺下的时候蒋再林隐约听着李灿轩说让叶蓁好好利用蒋再林身上资源的问题。毕竟,光他舅舅家苏家的势力,都是别人努力一辈子都可能无法达到的高度。
“你小子怎么回事?我叶蓁是那样的人吗?再说,叶家和靳家、苏家、蒋家,本来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你让我去利用一个小孩,他配吗?”叶蓁没好气地怼了李灿轩一句。
“喔,我忘了,师哥本来就是一个官二代。理解不了我贫民窟子弟的观点。”李灿轩突然就不高兴了。
“灿轩,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想升上去,想以自己的权利为国为民谋福利,但是你也不能太急功近利。”
“我就是急功近利之人,你认识我又不傻一两天。”李灿轩说着翻起来,套了衣服,直接起身拉门要走。
“灿轩——”叶蓁起身追过去,拉住了已经走到客厅的人。
蒋再林也隐隐忽忽听了个大概,未免进一步的尴尬,他只能继续装睡。
“你进来,别把再林吵醒了。”叶蓁压低嗓门说。
“呵,”李灿轩轻笑一声,咬牙道:“你是不喜欢这小子?”
“他的性格很讨喜,你相处久了就会知道。”叶蓁瞄一眼睡熟的热说。
“你根本没懂我的意思。”李灿轩见叶蓁的眼神难得的温润,心里的火没压住。
“你先跟我回屋。”叶蓁连拖带拽将人拉到了屋里,关了门才说:“我知道不战而退对于一个军官来说是一种耻辱,但是以38师目前的装备,拿什么跟日本人拼?拼谁力气大吗?谢军长还不是连自己都搭进去了,还不够教训吗?”
“是,我承认今晚情绪不好有你刚说的因素在里面,但还有别的,你到现在都没有明白。”李灿轩有些泄气地坐到了床上说。
叶蓁挑了挑眉梢,叹息一声,也坐到了床边说:“我明白,其实今晚你来之前我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我以为你一瓶药就将我给打发了。”
李灿轩的心情就像过山车一样,从不开心到豁然开朗,再到欣喜若狂。
“师哥,你能说人话吗?”他最后说。
“我说我一直在等你,你没来的时候特别难受。”叶蓁笑一声,躺到了床里,掏出了药瓶扔给了李灿轩。
“你骗我,明明跟门外那小子住的很开心。”李灿轩说着卷起袖子,帮叶蓁抹药。
“他是侄子,怎么,你也要当我侄子吗?”
“滚!”
“放心吧,不管过了多久,你都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不会抛弃你的。”
听了叶蓁这话,李灿轩心里的那口气才顺了。他打小家里穷困,后来父母生病过世之后便成了孤儿,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像亲人一样的兄弟,生怕别人给抢走了。
“哼,算你有点良心。”李灿轩说着坏心地朝叶蓁的伤口戳了戳,疼的叶蓁半晌没喘上气来。
乱世硝烟里,谁都想遇到一个知己,谁都怕一个转眼,知己要么战死,要么成了别人的知己跟自己站到了两个不同的阵营里。那份经过战火洗刷涅槃之后的情谊,无人能懂。李灿轩非常在意他对蒋再林的态度,无疑是怕他倒向桂系,叶蓁想着忍下了伤口的疼痛,没忍心怪李灿轩。
“师哥,你答应我,不要再去冒险了,好不好?”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李灿轩心里难受的很。
“那你别当38师的师长了,别当兵了,成吗?”
叶蓁一句话将李灿轩给问哑了。李灿轩低着头,默默收拾了药瓶,拉了被子躺下,丢了一个后脑勺给叶蓁。
叶蓁抬手按灭了床头灯,望着黑漆漆地天花板发呆。目前北平、天津相继失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下一个会是上海吗?
兄弟二人各怀心事的结果是,一夜无话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