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北战场上,两位飞行员死于陆战的消息很快席卷了整个航校。
收到消息的那夜是8月2日晚9点,白一凡因为费应龙和谢楚山没在,叫了同届的肖一忠做僚机,上机前有人带话说校长点名找他。
“去吧,我等你。”肖一忠朝他点了点头,关于费应龙和谢楚山牺牲的消息,所有人都瞒着白一凡,因为整个航校,与那两位最要好的就是白一凡。
白冠以也正要登机,见事情不妙,忙上前拦他:“哥哥,今晚吃了什么?”
白一凡被问的莫名其妙,大家不都吃的一样吗?
“哥哥,我要反应一个事情,食堂打饭的阿姨将我们和你们教官区别对待。给你们有鸡蛋,我们没有。”白冠以没话找话。
白一凡轻嗤一声,理所应当道:“我们不但要训练,还要操心你们,多吃一个鸡蛋咋了?”
白冠以皱了皱小脸,觉得他哥特别不要脸,于是反驳道:“按理说我们正在长身体,应该吃更好的。”
“我不长身体?我很老是吧?”白一凡说着甩起帽子一顿乱打,打得白冠以跳上了飞机,躲到了肖一忠身后。
他趁着白一凡不备小声在肖一忠耳边问:“肖教官,校长这是要告诉他真相吗?我哥这人他心小,我怕他扛不过去。”
肖一忠朝白冠以摇了摇头低声回了一句:“该来的总会来,现在知道总比上了天知道要好。”
白冠以只能无奈地点头。
“你给我滚下来!”白一凡一帽子砸了上去。
“我不!”白冠以继续在肖一忠身后缩着。
白一凡抬腕看了看手表,丢了一句完了收拾你便急匆匆地去了校长办公室。
当校长告诉他谢楚山和费应龙在北平战死的时候,白一凡便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白一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傍晚,收音机里播放的正是台风“安比”即将过境华东沿海的报道。下了很大的雨,雨丝不停抽打着玻璃,窗户被厚重的雨幕遮的严严实实。屋里光线有些昏暗,他床边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谢楚山。
白一凡以为自己在做梦,所以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摸完又揪了揪,直到那个熟悉的面孔开口:“醒了?你这小身板不行啊!”
白一凡这才反应过来,手里的触感是热乎的,也就是说这不是做梦。
“楚山哥,你没死?”白一凡喜极而泣,拉了被子将自己捂了起来,偷偷哭泣。
“呜呜——我以为你也跟墨言那样不告而别了呢!”
听说自己能与墨言齐肩,谢楚山同志有点飘。笑的嘴都裂开了,他拉开被子,用被角胡乱帮白一凡擦了擦眼角,将下巴搭在人肩头说:“原来我在慕亭兄心中有如此重要的位置?”
“我在你心中不重要吗?啊?你就是个没良心,白同窗这么多年了。”白一凡抽泣着抱怨。
“重要,当然重要,不然我也不能连夜跑来看你啊!”
“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白一凡擦了擦眼角,眼泪汪汪地盯着谢楚山。谢楚山心里猛地一紧,他是活了,可就他活了啊,费应龙阵亡。
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谢楚山选择了开门见山:“上阵之前,我老爹从云轩那儿得到了日军围堵我军的消息,将我敲晕了,自己顶了上去。老费他跟我爹一样。”
“司令和应龙都——真的——阵亡了?”白一凡眼中蹙着泪,将一句简单的话问的很艰难。“轰隆!”随着一阵雷鸣,雷声将他剩下的话全部盖在了雷声里,谢楚山没有听清——大概是“我都没来及叫他一声岳父”之类。他大概明白了白一凡的意思,于是咬着牙,点了点头,到嘴边的话全部卡在喉头没能表达,将所有的言语,都汇集在了那个表情里。
本以为是个好消息,可到头来依旧是个悲剧。白一凡直觉一口血堵在喉头上不来,然后又将自己给憋晕过去了。
谢楚山着急忙慌的喊来了医生,医生给白一凡放了指尖血之后安顿谢楚山别再刺激病人才离去。
已经是晚上十点钟的光景,谢楚山盯着床里那张惨白的脸看了好久。最后不觉自言自语一句:“岳父吗?所以,颂宁真的是你的儿子?”
外面的雨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谢楚山帮床里的人拉了拉被角之后出去打了一通电话。
“楚山,这么晚还没睡啊?”电话那头是个娇柔又不失妖媚的声音。
“还没。”
“孩子,你要保重身体呀!”电话那头说着已经呜咽了起来,“只有你们都好好的,才能对得起你爸爸和月月的牺牲。”
“姨娘,你也要保重,别太难过了。”
“我没事,你们好,我就好。”
“初音呢?还在医院陪颂宁吗?”
“嗯,这回儿应该都已经睡了。”一说起两个孩子,电话那头人的情绪立马转好了很多。
“姨娘,我好像找到颂宁的爸爸了!”
“真的假的?”
“真的,所以姨娘再不要怪阿景了,其实她将楚月保护的很好。同为女子,挺不容易的。”
“我那就是气话,对了,到底是谁,能说吗?”
“白慕亭。”
“谁?”听筒那头的声音都变了。
“白家三房大少爷,白慕亭。”
“那个傻丫头,跟我一样的没眼光,怎么看上个白家负心汉?”
谢楚山听说过刘姨娘与白家老爷子的纠葛。
据说,当年刘姨娘和白家老爷子有婚约在身,但白家老爷子在外面闯荡之后结实了更有才华和美貌的白老夫人,而后退婚刘姨娘。刘姨娘家道中落,气不过才流落风尘,后来被谢家老爷子救出了火坑,才进入谢家做了妾室。
但是老一辈的恩怨,孰是孰非真的很难说清。谢楚山想着叹息一声安慰道:“姨娘,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咱们得想着怎么解决才是王道。”
“孩子身体很弱,还在医院,等出院再说吧!”
“姨娘,这次的事情对小白打击挺大的,我想着要不让他看看孩子,如果他知道自己做父亲了,应该会好一些。”
“孩子还不到两岁,坐火车不方便。”
“我让小白坐车去看你们。”
刘姨娘知道拦不住谢楚山,只能答应:“看月月不想他知道孩子存在的架势,我觉得他对月月不好。所以,我不是很待见他。”
“月月有自己的考量,再说那会儿她和阿景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她那么做也是为了保护阿景。”
“行,你要带过来可以,但必须给他交代好了,别说漏嘴让念云知道楚月和阿景出事的消息。”
“我明白!”
次日一早,谢楚山便连哄带骗将白一凡骗到了南京。临进家门才安顿他别苦着脸,以免念云起疑心。
“dady!你终于来看我了,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他们刚绕过照壁,念云就蹦蹦跳跳地扑了来,吓得家里的保姆直喊,“表小姐,你慢点,慢点跑。”
“dady怎么会忘记小公主呢?”白一凡抱起来,美美亲了一口,说,“又长高了,dady都快抱不动了。”
“我每天吃一大碗米。”念云双手比划道。
“一大碗米呀?要多吃菜跟水果,这样营养才均衡。”
“嗯,也多吃菜和水果了,姥姥说我每天吃一大碗米就能快快长大,然后就可以跟着你们出去打仗了。”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打什么仗?”被完美忽略的谢楚山开口找存在感。
“姥姥说舅舅你这是重男轻女,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我们为什么不能打仗?”小姑娘一顿伶牙俐齿,怼得谢楚山无言以对。
“行,我家大小姐说啥就是啥,不就是打仗吗?舅舅教你。”谢楚山说着伸出胳膊要抱念云。却被念云来了一个白眼:“姥姥说让你赶紧找个舅妈嫁了,不然就别回来。”
念云打小敏感,尤其面对她几个爹的时候。但唯独对她舅不甚尊敬。因为,在她的心里,她的舅舅永远就是那么几个,永远都在,但她的爸爸有好几个,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哪个最亲,所以便时时得左右逢源。谢楚山想着挑了挑眉,故作严肃道:“什么叫嫁了,舅舅和舅妈结婚那叫娶,娶舅妈,懂吗?”
“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你不要每天盯着我大娘不放,她是我大伯的媳妇,你自己给你找一个。”
谢楚山不觉被小丫头的言论惊到,在白一凡兴贼乐祸的眼神里尴尬地直挠额角。
“宝贝,你就别为难舅舅了,舅舅老了,没人跟他。”白一凡不嫌事儿大地给自家闺女灌输歪理邪说。
谢楚山皱眉,一脚踹到了白一凡的屁股上:“我就说她哪来的这些思想,原来是你教的呀!”
“赶紧跑,舅舅打人了!”白一凡抱着孩子,跑的比兔子还快。能躲在自己父亲的怀里跑“豺狼”是每个孩子童年时候的梦想,念云享受到了,所以一时间笑声传遍了整个谢家公馆。
得到念云笑声感染的白一凡,脸色也比先前好了很多。
白一凡在谢初音的指引下在医院见到了一岁多的颂宁,小家伙眼睛黑溜溜地,盯着陌生人看,也不哭不闹,看得白一凡的心都快化了。突然,他脚步不稳地走向了白一凡,在白一凡扶住他的时候,他口齿清晰地叫了一声:“爸爸!”
“哇,颂宁你真棒,”初音兴奋地转向白一凡说,“姐夫,你知道吗?这些天一直叫妈妈,我怎么教他都不叫爸爸,你来了他就叫了。”
对于初音这声“姐夫”,白一凡有点意外,他愣了愣,最后坦然地笑了,然后抱起了孩子,亲了好几下才说:“好小子,你大哥小时候天天喊我爸爸,长大之后就生分了,怎么样都不喊,张口就是老白。这个称呼真让人怀念呢!”
“姐夫,你慢点,孩子腰还软呢!”初音细心地提醒一句。
“喔,好!”白一凡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更加小心地抱着孩子。
白一凡抱着自己的儿子一直没舍得撒手,结果是念云吃醋了,非要坐他爸的腿。白一凡只能给姊妹俩一人一条腿让坐着。
谢楚山站在窗前看着那喜笑颜开的人,有些不忍打搅。但军务在身,他们必须得走。
初音知道他们忙,便进屋从白一凡怀中要回了孩子。
白一凡最后是在谢楚山的催促下挥泪离开自己的孩子的。
上车的时候,谢楚山注意到了一个特别惊人的细节,白一凡的头发白了,昨天还好好的一头黑发,今日已经花白。他有些心疼地拍了拍白一凡的肩膀说:“小白,不管怎样,咱们得活着,明白我的意思吗?”
白一凡揉了揉眼眶,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