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虽美,但转瞬即逝。对于苏雨轩来讲,蒋景就像划过他生命的流星,未曾温暖过他一丝一毫,却成了他毕生仰望的东西。
军政部依旧忙碌,从各地发来的密电一份接一份的递进了参谋处。一日,午后雨歇,一份长达三页的密电被放到了苏雨轩的桌上,那一天,是蒋景和谢楚月遇害的“三七”,地上的炭盆里还是没有燃烧完全的纸钱,是范宇烧的。苏雨轩也想烧,但范宇不让,说是怕他陷入痛苦,无法工作。
密电的大概内容是蒋再林等一帮小子也参与了“定风波”刺杀行动,接着门被推开,一阵很浓地□□味裹挟着北风扑面而来,苏雨轩抬眼的时候便看到了风尘仆仆地靳平生。
“军座,喝水吗?”范宇见来人满嘴血痂,于是咬唇片刻开口问。
“喝!”靳平生点了点头,将一个档案袋放到了苏雨轩的桌上,推了过去,眼中含着隐忍地水光,只吐了两个字:“看看!”
苏雨轩舔了舔牙槽骨,沉吟片刻。他就知道,中央军的情报一路递上来,总逃不过靳平生的耳目,这一次靳卫宁也在其中,他八成是急了。
“来给楚月和阿景烧三七纸吗?”苏雨轩从桌兜里拿出一叠纸钱,递给靳平生。
靳平生咬了咬牙,接了纸钱,边烧边说:“档案袋,打开看看吧!”
苏雨轩点了点头,打开了档案袋,里面是一张照片。是关于成立青年救国锄奸行动队的一个通知,内容跟那份密电大概吻合,或者说更加详细地列出了成员名单。抄送人一栏赫然印着蒋景的大名,盖章栏是醒目的特情一处印章。内容显示,总指挥是张元,副总指挥谢楚月,分为两个小分队,一队队长是蒋妍妍,副队长是莫宗盛;二队队长是白冠以,副队长是蒋再明。成员有谢迪、蓝玄、蒋再明、靳卫宁、苏琪新。
苏雨轩向来平淡无奇的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语气不稳地缓缓抬头:“阿景和楚月这是?”
“你也怀疑是偷天换日?”靳平生说完凄然一笑,又说,“我也希望是那样,但很可惜,里面出现了妍妍,她都走了很久了。换句话说,这上面出现了好几个死人,但签署日期却是昨天。”
“派人查了吗?”
“我这不是在查吗?你路子广,帮我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雨轩点了点头,示意靳平生先喝水。他好不容易从中活动让靳平生官复原职,没想到不到一周,就遇上了这种事情。蒋妍妍从来都是靳平生心头的朱砂痣,谁动,谁就得死。所以他必须得赶紧搞清楚是谁在冒用蒋妍妍的名字,在靳平生之前弄清楚。
范宇给倒的是热水,一口下去滚烫到底,烫的靳平生原地跳脚。
“军座,您慢点。”范宇苦着脸,有些担心道。
“哥,要凉水,谢谢!”靳平生双眼蹙着泪花,将小了自己快十岁的人喊了一声哥。
“对不起,我马上给您换。”
苏雨轩瞄一眼手忙脚乱的范宇,默默摇了摇头。
范宇去换水的途中撞到了门框上,声音清脆,惊得屋里其他两个男人齐齐抬头。
范宇揉了揉额头,踩着碎步逃离。
他跟着苏雨轩多年,苏雨轩自然觉出了他的异常,凉声道:“回来!”
“长官!”范宇跑回来之后规矩地站到了桌前,低头不敢看雨轩。
“头抬起来。”
“是!”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苏雨轩盯着那张比女人还秀气的脸,心下感叹自己有些浪费人才,这要是放在梨园,早就出人头地了。
“没——没有!”
“柳宏林,你进来。”苏雨轩刚才抬眼的时候看到了躲在门口的人的裤脚。
靳平生皱眉,心中狐疑,这小子不是在楼下车里吗?什么时候溜上来了?
“长官好!”柳宏林进来之后敬一个军礼道。
“说说,刚跟范宇挤眉弄眼说的啥?”苏雨轩说着将那张照片竖到了柳宏林面前。
“没——啥——”
“宏林——”靳平生缓缓地起身,缓步地走向他,逼得柳宏林踉跄跌到了沙发里。
“军座——”柳宏林面露难色。
“说!”
“这是我一个朋友刚给我的,说是从机要处档案室偷拍出来的。”柳宏林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照片。
靳平生接了照片,冷哼一声:“这就是你刚非要呆在车里不上来的原因?”
“我说过军座在那儿我就在那儿,但今天情况特殊,我想替军座排忧。”
照片虽然有点模糊,但从大概轮廓可以认出上面的人,照片上每张小照片下是一个人名。有苏霆轩、刘元元、谢衷函、费一鸣、莫宗盛、谢迪、蓝玄、蒋再林、靳卫宁、苏琪新、白冠以、蒋再明。
“所以说是霆轩用了阿景的名字。”苏雨轩若有所思道。
靳平生点了点头:“应该是,刘元元是张元,谢衷函对应楚月,费一鸣就应该是妍妍了。”
“谢衷函是谁?谢家有这样一个人吗?”雨轩皱眉问。
“这个我听再林说过,谢迪的书伴谢逸,字衷函。”范宇说。
“你小子喜欢跟小孩玩,倒还派上用场了。”柳宏林用胳膊肘子碰了碰他,揶揄一句。
从满怀期许到失望,靳平生有些泄气地倒在沙发里,仰躺着,抬臂捂着眼不说话了。
雨轩示意两位副官先出去,然后端起桌上的杯子,走过去坐到了靳平生身边:“平生,上次你笑着跟我说你知道妍妍早都不在了,是包括楚生哥在内的所有人都一直想骗你。我以为你放下了。”
“我也以为我放下了,这么多年,她连一点音讯都不给我。我以为因为当初打电话借粮的事情难为到她了,她心生芥蒂,讨厌我了。”靳平生依旧捂着眼,鼻音重重地说。
“你说我一个大男人,无能到让自己的未婚妻去解决家族缺粮的事情,我是不是特别窝囊。”靳平生说着开始用另一只手捶打自己。
苏雨轩皱了皱眉,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低声安慰:“你别这样,妍妍要是泉下有知,会难过的。”
“她是因为我而死,活活被人踩死的。”
雨轩点了点头,他从蒋景那儿听说过,据说妍妍当时抱着半袋小麦,活活被抢粮的人给踩死了,肠子拖了一地,特别悲惨。
“平生,既然放不下,那就记着,你看我,不是挺好的吗?何必要自我欺骗,然后一次次地伤怀呢?”雨轩说着起身,拿起了书架上的一个相框,那是一张蒋景一身黑色皮衣的照片,眼中英气十足,活脱脱一个男儿。
靳平生擦了擦眼角,从雨轩手中接过相框,摸了摸照片上人的脸,最后泪中带笑:“不是说他们几个长得还挺像,就阿言跟他们不像,跟捡来的似的。”
“那是你很久没看咱以前的照片了,你去翻翻,上军校那会儿,跟阿景简直就一个眸子刻出来的。你要是跟现在胡子拉碴的他比,那肯定不像。”雨轩笑一声,从靳平生手中抢回了相框,放回了书架。
“我又不带走,看把你小气的。”靳平生嫌弃一句。
“对了,按照我这边的秘报来看,他们可能还不知道‘夜半’就是刘元元。”苏雨轩笑一声,说起正事。
“让咱们的人给提个醒,别到时候搅了大家的事情。”靳平生叹息一声,哭过了,心下突然有种了无牵挂的感觉。
“嗯,我会考虑的。”
“那行,我营里还有点事情,先走了。”
别了苏雨轩,靳平生便急急忙忙往航校赶,因为他刚收到消息,日本军机在杭州上空盘旋,被靳卫宁和伴机白冠以给轰走了,还击落了两架。
靳平生刚走,苏雨轩也收到了消息,其他外聘教官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民国26年夏,一众教官被通知回校参加学员击落日机的表彰大会,而也是这场大会,打响了航校锄奸的第一枪。
6月23日午时一刻,教务处处长凌维民和司机的车在杭州因为司机失误跌入河中,经多方努力,打捞上来时车里的人已经全部身亡。
下午4时28分,修理组教官黄强明的车子在经过闹市区时被人扔入了炸弹,车毁人亡。黄强明生前树敌众多,谁也不知道他到底遭了谁的报复。
晚上八点06分,英国人开分一家咖啡厅后厨着火,火势蔓延到了前殿,烧死了一位在那儿喝咖啡的航校保洁员。
6月24日,表彰大会如期举行,但会后人事变动颇大,校长也换了人,像蒋言这种不属于直系,又因为要去前线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教官基本上全部被除名。
校园里也流传着一个谣言,说新校长一上任就排除异己,手段之残忍,不无人能及。谣言终归是谣言,热度过去之后终归会恢复平静。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切的地动山摇,会跟一组名不见经传的锄奸小分队有关。
回去的路上,靳平生同苏雨轩说总觉得航校的氛围突然变了。
苏雨轩笑一声问:“怎么变了?”
“说不上,就觉得不对劲儿。你说那几个死了的人,真的只是意外吗?”
“你说想说锄奸已经开始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以前开会,从来没有要求过全部到场参会。”
“你是说有人在守株待兔?”
“很明显,不是吗?”
“不管了,反正你我走得端,行得正。只是阿言这次有点冤,莫名就被除名了。”
靳平生这话之后苏雨轩有些心虚的点头,然后不说话了。他心里清楚的知道,上峰这次锄奸,锄的不光指与日本人又勾结的将领,还包括□□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