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叔,我们没有要退的意思,大家想向南京请求支援。”莫宗盛亦步亦趋地跟上,等到了人少一点的地方才说。
谢楚山停住脚步,缓缓的回头,有些头大。说句实话,对于张维藩给他分了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做参谋,他很不解。以前在西北的时候,他自问没有得罪过那位参谋长。再说,军长和其他两位副军长都参与谈判去了,能拍板的就剩下他一人。关于打与不打,大家心里其实早有了打算。请示,除了延误战机,无任何用处。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莫参谋提前写一个报告给我吗?如果连这点谋略和前瞻性都没有,不如回家吃奶去!”最后他淡淡地说。
“军座,您瞧不上我没关系,但我还是要说,您让大家与桥共存亡,那作战计划呢?不会没有任何部署吧?没有部署就等于让兄弟们去送死。”莫宗盛毫无眼色地跳到谢楚山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他这次突然被调到29军,也觉得很冤。本来只是过来北平参加训练,顺便继续寻找“夜半”的,谁料一来就被扔到了参谋部,关键跟的是一块最难啃的“骨头”,连29军一把手都得让他三分。
谢楚山被这毫无专业性可言的毛头小子若得脑门上冒烟。眼见谢楚山要发脾气,费应龙眼疾手快地将一张作战图纸塞到了莫宗盛怀里,示意他跟上,并揽了谢楚山的肩膀,边走边说:“军座,桥南边的工事已经在加固了,但战壕还得往深挖。”
光线很暗,莫宗盛嘴里咬着把手电,看着被标得密密麻麻的图纸,郁结的心情这才平复下来。他边走边看图纸的结果是一个狗吃屎差点磕掉了门牙。
“今年多大了?”谢楚山黑着脸,将人扶起来问。
“十六!”
“国防部莫次长是你什么人?”
“我爸!”莫宗盛咬了咬唇回答。他跟自己的兄弟在一起的时候是大哥,感觉自己非常了不起,可到了这里才发现,自己就是一弱鸡,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谢楚山被气笑了,抽着嘴角瞄一眼费应龙,嫌弃一句:“看看,还知道老莫是他爸呢,哎,又是一不知天高地厚的官二代。”
费应龙点头附和:“谁说不是呢,全是给老子丢人的。”
莫宗盛委屈万分,拍了拍身上的土,跟着两位长辈的脚步继续往快步前行到车边,在被他们抛弃之前跳上了副驾驶的位置,直接将谢楚山挤到了身后。谢楚山叹息一声,默默坐到了后面。
“安全带!”费应龙说。
莫宗盛因为自己蹭车成功,有些激动,没有听清楚费应龙的话,有些呆地“啊”了一声。
“少爷,安全带!”费应龙也被这没眼色的小子若得有点上火。
“喔!”他这才反应过来,忙拉了安全带系上。
“噗嗤!”后座上发出一个放肆的笑声,莫宗盛抬头的时候便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费一鸣。
“一鸣?”他歪头有些意外道。
“我们又见面了!”费一鸣笑着招手道。
“你怎么来了?”少年脸上的颓色立马退了八分。
费一鸣一头齐耳短发,显得很是干练,浅浅的酒窝盛满自信的微笑:“我是记者啊!”
“你少来,这里是前线,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少年又英雄主义上身,开口教训起自己的小伙伴来。
“我知道啊,但我是战地记者,死逆风而行的天使。”费一鸣掌跟相对,拖着自己的脸,绽放出一个天使般的笑容。
“滚!什么跟什么啊?别天使没做成,将小命给搭上。”
“呸呸呸——,我跟着我师父什么世面没见过?我告诉你,当年热河战地的第一张照片,是我拍的,占了三页版面的报道是我润色的。”费一鸣拍着胸脯,满脸自豪道。
“你跑到这里来,再林知道吗?他同意吗?”
“他跟我一起来的。”
“什么?不是让在上海乖乖呆在吗?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宗盛哥,就你这水平还当参谋呢?若北平失守,你觉得上海能撑多久?一个平头老百姓能想明白的道理你咋就不明白呢?”
被小妹妹ko的小莫同志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不知怎的,他今晚有点智商掉线。
“我当然知道,我这不是担心他的安全吗?”
“他一个大男人,最多马革裹尸,担心什么担心?”费一鸣翻一个白眼说。
“他是我兄弟,我自然担心,你不懂。”
“你什么意思?说我没朋友是吧?”
“我可没有这么说,是你自己说的。”
“你欠揍是吧!啊!”费一鸣说着包包、衣服什么的全都扔了过去。
遇到了同伴,少年一下子有了精气神,很快忽略了两位长辈的存在。
两位长辈在少年们闹腾的声音中也不自觉的唇角上扬。
“轰隆!”随着一声炮响,打破了车里所有的美好祥和,接着“哒哒哒”密密匝匝地枪声笼罩了整个空间。
莫宗盛一时间忘了动弹,他透过窗户看到的是被炮火照亮的宛如白昼的夜空。炮声、枪声更近,车子飞速驶入营地,他在费一鸣的拉扯下才回神。
“跟紧了!”谢楚山醇洌的声音给他们吃了一计定心丸。7月8日凌晨,217团奉命开往卢沟桥,驻防宛平城外。马玉槐和另一名士兵赵书云被指定为前哨,观察敌情。
“蒋再林,蓝玄,你们两个跟我来。”一到战壕,费应龙便从一帮学生中认出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两人已经几近伪装,还是被认了出来,只能乖乖跟着费应龙撤离火线。
枪声很密,掩体前的土时时会被掘起,漫天而下,搞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头顶时时会有飞弹飘过,前边冲上去的人被抬下来了一批又一批。
整个北边的守军伤亡惨重,皇甫贤带着自己的学生,忙得满头大汗。
费应龙将人交到了一个让蒋再林无法拒绝的人手里,那就是他的继父——盖亚侬。
“师坐,劳您费心。”费应龙客气一番,转头走了。
对于盖亚侬出现在北平,蒋再林也很意外。自从他跑到了上海,他的继父就没跟着红十字会输送物资了,据说跟着一个朋友从事老本行去了,谁料会在这里碰上。
盖亚侬将两人带到了战地临时医院,然后找了快空一点的地示意两人站好,画了一个圈,说没有自己的命令,不许出来。
“叔叔,我们不是小孩子了。”蓝玄郁闷地翻了白眼。
“简直侮辱我的智商。”蒋再林“啪啪”两脚踩平了圈,直接扭头走了。
“蒋再林!”盖亚侬气的直接放了枪,吓得一帮帮忙的女学生和护士纷纷侧目。
“父亲您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依旧舍不得放下枪,又有什么资格管我呢?”蒋再林停住脚步,转头盯着盖亚侬,一字一顿地问。
“对,我是没有资格,但这把枪有。”盖亚侬的脸色瞬间黑了八分,声音微哑道。
对于两人特殊的父子关系,两人其实都很敏感。长大了之后,蒋再林想通了不少,也开始恃宠而骄起来。谁料他的一句无心之言,会伤到盖亚侬。
“爸,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蒋再林咬了咬唇之后缓步走过去道歉,“你永远都有资格管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也想打日本人。”
“再林,你非要留下吗?”盖亚侬苦笑一声,面对这个继子,他真的是又爱又恨,无能为力。
“我参加了青训营,整个青训营都上了,我不能当逃兵。”蒋再林舔了舔唇角说,其实要不是费一鸣拉着他参加青训营,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
盖亚侬自然知道青训营的事情,招了囊括各界的1000人,谁料还没开训就被撒到了战场上。
“宝贝儿子,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那爸爸除了支持还能怎么办呢?跟我来吧!”
盖亚侬最后决定以毒攻毒。既然已经上了战场,那必须将自己的宝贝儿子训成铁军才能活命。于是,蒋再林、蓝玄和一位姓魏的参谋被派出去做了前哨,顶到了火力最前端。
三人刚到达宛平城外,就看见10多个日本兵端着三八大盖上来了。
“咱这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啊!”蓝玄骂一声,率先开了枪,三个人边打边往回撤。
日军有后续部队,逼得三人节节败退直到整个团月日军交上火。
中方武器不及日军,火力自然跟不上,敌人很快就攻了上来,双方子弹很快用尽,最后展开了白刃战。双方的支援部队都上了,周围除了厮杀声,就是血腥味,一时间双方进入了胶着状态。
有一个日本兵端着刺刀气势汹汹地刺向了蒋再林,还好蓝玄眼疾手快,隆起手上的一把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大刀,磕住了对方的刺刀。
蒋再林一个翻后滚翻,借着回力,抱着刺刀向前一刺,刺中了日军。蒋再林借着生死关头的爆发将刺刀拧了半圈,那位日本军人惨叫一声,咽了气。
两个少年毕竟是第一次参加白刀红刃的战斗,被吓得不轻。还好谢楚山、盖亚侬等人赶来的及时,他们才捡回了一条命。
整场战斗,蒋再林只刺死了一个日本人,幸运的是,俩人没有被敌人刺死。
中国守军的顽强抵抗,完全出乎日军意料。日方在北边的兵力也有限,只好暂时停止了进攻,要求继续谈判。
因为受了惊吓,蒋再林回到营中之后一言不发,蓝玄一直抱着胳膊蹲在地上抖,看得几位长辈心如刀绞。
“宝贝,别怕,没事了。”盖亚侬搂了搂蒋再林的肩膀说。
蒋再林的眼神总算有了光,他瞄一眼蹲在地上抖如筛糠的蓝玄说:“三哥比我更需要安慰。”
费应龙瞄一眼谢楚山,见谢楚山点头,会意地蹲身搂了搂蓝玄的肩,低沉又好听的声音响起:“小家伙,没事了,费叔叔在呢!”
有了费应龙的臂膀,蓝玄终于放松下来,慢慢地也不再抖了,最后抽着鼻子说了句“谢谢”。
“三哥,对不起!”蒋再林说,要不是他拉蓝玄来,蓝玄可能还在上海。
“对不起?对不起就完了,你他妈的我差点护不住你你知道吗?他那个刀就差点刺你身上了。你要是死了,你让老子怎么跟叔叔们、大哥、二哥交代,怎么跟一鸣说。”蓝玄说着跳了起来,一脚将靠在盖亚侬身边的人给踢飞了。
“咳咳咳——,你大爷的疼呢!”蒋再林趴在地上咳嗽着装柔弱。
“那说明你还活着。”蓝玄说着眼眶猩红,走过去扶地上的人。
几位长辈看两人都有打架的力气了,这才松了口气。战争创伤是个很严肃的问题,一旦留下阴影,那这个军人可以说基本上就废了。
因为蒋再林和蓝玄的插曲,谢楚山连夜下令将前线青训营的年轻人全部撤了下来。他本想给他们一个实训的机会,谁料有点用力过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