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见过皇娘。”

　　端敬太后刚午睡起来，云鬓蓬松，神色懒散……“快起来孩子，咱娘俩之间，不需多礼。”

　　佟嫣然笑着答应，朝殿外递了个眼色。

　　司马逸易成的浮香，端着一只用整块墨玉雕成的匣子，步履轻快地走到离凤座还有数丈远的地方，款款跪下，朗声道：“这是奴婢的主子敬献给太后娘娘的心意，请太后娘娘笑纳。”

　　端敬太后便笑着埋怨了一声：“每回进宫你都这般客套，哀家说了多次也不听。”

　　佟嫣然从司马逸的手中接过，双手递给了端敬太后身侧的贴身嬷嬷，“也不是什么名贵的金银珠宝，仅是女儿的一点心意罢了。皇娘母仪天下，什么稀罕物没见过？”

　　“你这孩子，既如此说，哀家竟是不能不收下了。”

　　老嬷嬷便把玉匣子捧到端敬太后的面前，缓缓地打开上头雕着众仙捧寿桃图案的匣盖。

　　映现在端敬太后眼帘的，是一块玉润剔透的石头，把玩在手里，甚是冰凉浸骨。更奇巧的是，这石头的正面与反面各有两个字，颜色较于底色更深沉些，字体潦草，龙飞凤舞，且浑然天成，丝毫不见雕琢之痕。正面是寿安两字，反过来是千秋二字。

　　端敬太后的脸色，渐渐有了变化，她吩咐老嬷嬷拿过老花镜片，拿着石头正看反看，看了无数遍。

　　佟嫣然将端敬太后的表情瞧在眼里，见状，便适时地问：“皇娘，女儿得到这个物件，看到这四个吉祥字，首先想到的是，这寿安两字，岂不是代表寿安宫，皇娘的寝宫么？千秋，自然是千秋万代，万寿无疆。四个字连在一起的意思便是，太后老佛爷千秋万代，万寿无疆！”

　　不等端敬太后反应过来，佟嫣然便扑通一下又跪了下去，连连磕头，笑容灿若春阳：“女儿恭喜皇娘，贺喜皇娘！”

　　“起来说话！”端敬太后笑容满面，容光焕发，一扫午憩带来的倦怠，笑问：“哀家成日困坐在寿安宫，何喜之有？”

　　佟嫣然便站起立在端敬太后的一侧，笑道：“上天借石预示，皇娘万寿无疆，千秋万代！此是何等的祥瑞，乃皇娘大喜，天下大喜！”

　　端敬太后连连吩咐老嬷嬷搀佟嫣然起身，保养得甚是细腻光洁的脸上，绽放了一朵如清霜轻染的秋菊，那般的从容，那般的温和，那般的高贵！“瞧这孩子，小嘴吧吧的，比外头的八哥儿还灵巧、还悦耳。”

　　老嬷嬷便凑趣道：“这是公主的一片孝心，更是主子慈懿德扬天下，感天动地，上天方会降下祥瑞。奴婢瞧去，这几个字里头还有大讲究哩。”

　　嗯？端敬太后扭头看了老嬷嬷一眼，满面红光：“你倒是说说，都有些啥讲究？”

　　“主子自然是长福长寿，万寿无疆。这千秋两字，岂不是说，主子的时代，将历经千秋万代而永不绝衰？”

　　这话直接窜进了端敬太后的心底深处！

　　这几年来，虽名为太后，以天下养之，实际是上是被一只豪华牢笼囚禁的高贵囚徒！每日面对高高的红墙沉寂的宫门，仰望着小小的四方天地，那种苦涩无奈滋味，只能化作静夜无眠的声声叹息！

　　她不甘心，她死都闭不上眼睛！

　　这天下，这朝庭，这皇宫，本来是属于她夫君的，夫妻一体，自然也是属于她的。可一夜之间，贵为天子的夫君暴毙在龙床上！更让她惶恐不安的是，夫君生前，虽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膝下却只有几个庶出的女儿！为了不让皇权旁落，她与几个近臣暗中商定，欲从皇族的近支中择一贤良弟子登基。

　　令她措手不及是，襄王爷的独生子佟行天，竟在大行皇帝大殓之时，在一帮佞臣的护拥下，强行登基。不等她反应过来，她已被尊上了封号，送进了精碧辉煌的寿安宫！

　　从此，她便成了毫无权力，成日与花草虫鸟为伍的后宫妇人！

　　与那些妇人不同的是，她的头衔是太后，新皇名义上的嫡母，后宫莺莺燕燕的宫妃们眼中的婆婆！

　　可背地里，谁真正的把她当太后看待？她有理由相信，若不是佟行天对她还有利用之处，还需要这个傀儡稳定局势，她早就尸骨无存了。

　　无数个连哭都哭不出来的夜晚，让她终于想明白了，与其这般一点一点地流失生命，不如主动去年争抢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暗中拉拢着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几年下来，她的周围，已蓄积了不可小觑的人脉！

　　认下佟嫣然做干女儿，一是膝下空空，感情上有这个需要。更重要的是，佟嫣然既是襄王爷的庶女，又是武王南宫申的嫡妃！襄王爷虽去世多年，他的门生故旧仍是遍布天下。武王就更不用说了，统管着龙翔国三分之二的军队，说他当着龙翔国大半个家，并不是虚言！南宫申既是姨甥，如今又成了干姑爷，这亲上加亲的关系，让端敬太后越发的感觉心里有底了。

　　端敬太后让佟嫣然坐在自己的跟前，亲昵地抚着她温润的小手，笑问：“你是从哪得到这祥瑞的？”

　　佟嫣然便规规矩矩地回禀：“这说来话长，女儿的救命恩人是做生意的，在各国来往行走。前段日子，他在凤起国收购玉石时，意外地得到了这块祥石。恩人早知女儿已认在皇娘的膝下，便辗转亲送到女儿的手中，托女儿将祥瑞恭送到皇娘的慈驾前。”

　　原来如此。

　　端敬太后曾听佟嫣然提起过，她有个救命恩人叫豪叔的。

　　便垂了垂首，道：“等哪日闲了，你领你的救命恩人进宫来，哀家见见。”

　　“是。”前头铺垫脚好了，接下来才是正题，佟嫣然笑着说：“豪叔是个大大的孝子呢，这段日子滞留在凤起国，准备给他七十大寿的娘亲大肆庆贺呢。女儿的这条小命都是豪叔搭救的，遇上这等大事，理应赴凤起国向老太太贺寿。皇娘，无论是豪叔敬献祥瑞这一义举，还是为了感谢救命之恩，女儿是否都得前去一趟？”

　　“人生七十古来稀，又有如此有孝心的儿子，理当大庆。至于然儿你，有此心，自然是再好不过，去一趟罢，反正申儿也不在国内，你一个人也无聊，出去走走也好。再说了，算起来你还是半个凤起国人，回到生母的出生地去看看，也属正理。”端敬太后便命老嬷嬷：“你去库房寻一些上好的人参紫貂，再准备一些锦缎首饰，让然儿带上，也是她的一点心意。”

　　佟嫣然赶紧站起，跪下去磕了三个头，感激万分：“女儿谢皇娘的恩赏！”

　　“一点子东西，不值这样。快起来罢，动不动便下跪磕头，显得咱母女俩格外生分似的。”

　　佟嫣然便抿嘴笑：“慈恩浩荡，女儿不如此，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真是个实心的孩子！”

　　老嬷嬷适时地插了一句嘴：“只是，公主一个女娃家，这远去凤起国，实有不便哪。”

　　端敬太后略沉片刻，缓缓地吩咐道：“此去远山远水，定会遇见许多事先想不到的事情。一个女儿家家，哀家实在不放心。这样吧，哀家给你个恩旨，你以代皇娘到凤起国的佛庙还愿为由出行。如此一来，你能省却不少的事情。”

　　正中下怀！

　　“谢皇娘体恤、成全！”

　　端敬太后摇了摇头，暗中长叹了一口气。十六年前，当朝皇帝，也就是她的夫君，野心勃勃，欲一统天下，当时已降伏了乾元国，而凤起国却不甘沦为附属国。龙翔国的国君一怒之下，派遣襄王爷与安阳候候爷为先锋大元帅，率十万大军踏平了凤起国，且惨无人道地进行了十日的大屠城！

　　凤起国彻底被踩在了脚底下，成为了年年纳贡赋税的附属国。

　　而龙翔国的国主，在事隔多年后，霸主的喜悦渐渐地淡去，时时涌上心头，是一股日渐强盛的悔意。

　　端敬太后更是如此，她的天性是慈软可亲的。为此，她暗中派人往凤起国的各大寺庙许愿，为枉死之人超度。

　　陪端敬太后在偏殿用了晚膳，又回到了寝殿。

　　佟嫣然环视着四周，见只有几个颇有几分年纪的宫人侍候在侧，便道：“待女儿从凤起国回来，给皇娘选几个年少的宫女来。皇娘乃天下之母，眼前就只有这几个人服侍哪够？更不附规制啊。”

　　老嬷嬷忙附合道：“还是公主有孝心。”

　　又陪着端敬太后说了一阵的话，方领着司马逸缓缓退出。

　　端敬太后凝看着殿门慢慢地阖上，将那块祥瑞之石重新放进了匣子里，突然问了一句：“你相信祥瑞之说么？”

　　老嬷嬷自然是陪着笑道：“天降祥瑞，自然是信的。”

　　端敬太后摇了摇头：“你不觉得这祥瑞的出现，与她好端端地的出行有不可分的关系么？”

　　“奴婢愚昧……”老嬷嬷小心翼翼地收起墨玉匣子，道：“主子若觉不妥，为何又答应公主远赴凤起国，还给她一个莫大的恩典？”

　　端敬太后笑了笑：“无论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于哀家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既如此，哀家为何不做这个好人呢？”

　　“公主的生母是凤起国人，她此行，会不会对咱们的龙翔国造成啥不利的影响？”

　　端敬太后更正道：“既便不利，也是对佟行天的当朝不利，而于哀家而言，却是百利而无一害。”

　　老嬷嬷竖起大拇指，连声道：“主子心中的沟壑，岂是奴婢等能窥探一二的？”

　　“好了，吹捧之词留待来日再用罢。”端敬太后从老嬷嬷手里接过消食的普洱茶，啜了一口道：“趁现在有空当，你赶紧派人将赏赐送到武王府去。”

　　“谨遵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