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逐一排查
暮色初起时,沐将军终于打起精神,便凭着强大的意志力以及几个将士和大夫的帮助,硬是从校场走回了自己的主帅大帐。
楚念前脚踏进帐门,就被刚躺床上的沐将军急吼吼地喝退出去。
这情形,她先前在校场里也遇到过,那些原本病得虚脱的将士们见她都跟见着鬼似的,别说诊脉了,连病相都不让她看,全钻被子里遮得严严实实,求她赶紧出去。
大营里多是些青壮小伙,得的又是腹泻不止之症,遇到她这个女大夫,害羞躲闪也是可以理解的,可她总不能只听陈军医他们的讲述来判断病情,若大家都不愿意让她诊脉,她留在大营里还能做什么?
楚念挎着药箱站在帐外,左顾右盼等得有些无聊之际,正好见萧恒打马过来。
她面上一喜,快步迎上去,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询问府里的情况。
“你交代的那些我都嘱咐管家了,府里那些家在外乡的下人明天一早就能返乡,余下的除了必要的采买也不能再随意出府,岳父也答应搬去主院陪小谨,府上其他杂事,我让春萱帮着一起打点,”萧恒听到帐中传出人语,没急着进去,“你的东西我让人先送去我帐下了,咱们晚点过去再收拾。”
“有春萱看顾着,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楚念舒了口气,想想又道,“你回府的时候见过谢王爷吗?她受我托请,这阵子对小谨照拂良多,回头咱们可得好好谢过才是。”
楚念一边说,一边抬眸盯着萧恒的脸,想看他听到这话是什么反应?
“见过了,王爷说她还要留些时日,我见她与岳父是旧识,又与小谨投缘,便邀她在府上住下,如今军中城中的情势难测,如此安排对王爷和岳父他们来说都更稳妥些。”
“嗯?”楚念微微一愣。
因着谢萧两家的旧怨,她本还担心萧恒回去见到谢飞鸢后发生点什么,可听这话,他们不仅相处得十分和谐,对于谢王爷对小谨的关注,萧恒似乎也没觉意外。
萧恒对上她探究的目光,低声道:“这事儿等晚点回营了,我再与你细说。”
今日谢飞鸢的那些话如一记重锤敲在心上,提醒了他,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他都该早点替小谨和楚念铺条后路,小谨身世的秘密,也不该再瞒着她。
楚念眨了眨眼,还想问点什么,身后的帐帘却开了。
陈军医领着白廷之从主帐里出来,掀帘之际还不忘嘱咐:“风寒虽是小症,可寒冬腊月的也大意不得,将军近日切记勿要太过操劳,保重身子要紧。”
他故意说得大声,出来看到萧恒,拱手作礼后,语重心长道:“萧将军一会儿也帮着劝劝沐将军,营里有你们这些尽忠职守的下属盯着呢,将军他休息两天也出不了什么大事,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可别真累垮了身子。”
“咱们都知道将军是个什么性子,陈军医若是都劝不住,我们的话将军哪还会听?”萧恒扯了抹笑,与陈军医又言语了几句,听得帐内通传,才提着包袱大步进去。
陈军医转头看着合拢的帐门,捏着药箱带子的手紧了紧,须臾后才看向楚念:“楚大夫接下来有何打算?”
“几处火头营不是在整顿吗?咱们过去瞧瞧进度吧。”楚念瞥了一眼天色,提议道。
校场里害羞的将士们不愿让她看诊,这个时候她也不好跑去各营将士休息的帐篷里查看,能去的也只有火头营了。
病症在肠胃,多半与饮食有关,他们现在除了替患病将士诊治外,还得尽快找到病源。
陈军医点头:“先去十营吧,前九营的饭菜都归他们管。”
彼时正值各营晚练结束,火头营里正热火朝天地准备晚饭。
十营要负责近万名将士的饭菜,这会儿第一批餐食已出锅,前竹棚外已有早到的将士排起长队。
楚念看里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不想这时候进去添乱,就站在竹棚旁看他们放饭。
将士们多是直接从校场过来的,排队等候的间隙,各自拿出自己的碗,行至竹棚下,先伸手取了三个馒头,再往前等着分菜的人给他们打菜舀汤。
“大伙儿都是直接上手拿馒头的?”楚念看了几个便眉头紧蹙。
话音刚落,正好路过他们的一位将士手抖了一下,堆在菜上的馒头滚落了下来。
那将士低骂了一句,将碗往旁边一搁,俯身捡起馒头拍了拍,叼在嘴里便端碗走了。
“……”楚念瞪眼。
陈军医叹了口气:“营里的伙食有定量,不能添食,大伙儿刚训练完,都想着赶紧填饱肚子。”
这两年南境无大战,朝廷拨下来的粮饷削减了不少,普通将士们一日三餐虽不缺肉食,分量却都只是勉强能填饱肚子,也就节庆时能好吃几顿,这还是沐将军的亲兵大营里才有的待遇呢,听说有些大营里经常饭食不足,半个月才能吃顿肉。
“这种时候,再饿也得讲卫生,饭前洗手,取食用筷是最基本的,”楚念摇头,唤一旁的白廷之,“小白,去问问火头营能不能再匀个人出来发馒头。”
她知道要营里要养那么多人,伙食定量是难免的,也知道将士们都饿了,没那么多顾虑,可是现下营里那么多人接连病倒,尚且健康的将士们就更需得注意了。
“啊?”白廷之眨了眨眼,麻溜地钻进了厨房。
陈军医抿了抿唇,也没多说什么。
不一会儿就见白廷之从里面出来,手里捏着几双筷子:“师父,我看他们人手不够,要不我留这儿发吧,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楚念点头:“馒头放在最后,要用筷子取,你先在这里发,等我去后面瞧过了,就来帮忙。”
眼看白廷之深吸了一口气才往竹棚下走,陈军医拉了他一把,小声道:“傻小子,咱们都是领沐将军的令办事,你也在营里好几年了,可别再叫人当新兵蛋子欺负了去。”
瞧白廷之从厨房里出来的模样,就知道他被火头营的管事给训了。
赶上放饭的时候,火头营的人个个都脾气比天大,可他们到底只是没品没阶的普通将士,白廷之怎么说是六品军医,还是领命办事,在这儿挨训受人眼色,都不知是丢他们军医的脸,还是丢沐将军的面子。
白廷之微微一愣,随即挺直腰背,扬声招呼着让竹棚下的人先停下来。
“毛头小子还得多锻炼啊。”陈军医笑叹一声,招呼了楚念往库房去。
两人这一去是要了解营中食材的采买情况,库房管事的将士一见陈军医,趁他们查看时利索地将采买登记的册子拿出来,还殷勤地在桌前多添了烛火,等二人看完时,连墨都研好了。
楚念诧异地看了那人几秒,才与陈军医在桌前商议。
“干活都是几个月前就置办的,应该没问题,采买蔬菜和肉品的铺子都在南市,明天得让人去瞧瞧,看近日其他客户家里是否有同样的情况,尤其是几个屠户家,要问清楚货源,再逐一排查。”楚念边说边记录。
“楚大夫觉得是军中饮食出了问题?”陈军医扯了扯面上的口罩,虽觉闷得慌,却也没取下来,“可前日老夫问过其他几个火头营,给他们供肉的也都是这几家,全营的人都在吃,偏就只有前锋营的这些将士们生了病。”
腹泻之症病在肠胃,六营频添病患时他就想过问题出在吃食上,所以特意问过。
可全营近十万人,后头那么多将士天天吃都没事,偏巧就这人数最少的几个前锋营里出事了。
“咱们先从最好查的入手,如果食源没问题,那问题应该就出在营房里了,明天先去六营瞧瞧,”楚念叹了口气,抬头问,“前辈,明天我能去瞧瞧崔连吗?”
除了病因,最让她觉得奇怪的是此症居然久治不愈。
那病了一个月的崔连尚在家中休养,她早就想去诊诊了,偏沐将军又不准她离营,明面上出不去,她思前想后,决定在陈军医这里试试。
“将军有严令,老夫便是想帮忙也帮不上的。”陈军医苦笑,不准楚念离营的军令可不是下给她一个人的,他这个负责盯住楚念的军医又怎能帮忙?
楚念失落地应了一声,继续埋头写字。
陈军医想想道:“查证这些商户的差事单派几个将士过去是不行的,明日老夫与他们同去,倒是可以去崔家看看,回头你将诊看的法子详述,老夫明日便逐一诊断记录,给你带份医案回来。”
作为大夫,望闻问切已是必备之法,他曾自认精通其道,直到遇到楚念。
先前在沐府一起问诊时,他就注意到楚念的诊法与他所知略有不同,后来他还曾特意去宝芝堂看过,发现里头不管是大夫还是伙计,接诊时都与其他大夫不太一样,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微差别里似乎都藏着很大的玄机,他早就好奇得想跟楚念好好探讨一番了。
楚念眸子一亮,连声道谢。
她写了几笔,复又抬头:“前辈可有什么妙法,能让营里的将士让晚辈问诊?”
“这个嘛,”陈军医略作思索,神作作地压低声音,“楚大夫可听过悬丝诊脉一说?”
“啊?”楚念愣了一愣,瞬间头大。
悬丝诊脉她自然是听说过的,可那都是电视剧里演出来的,人的脉搏哪能轻易单凭一根细线诊出?
就算世间真有奇法,她也不会啊!
“那法子不过是民间笑谈罢了,老夫试了多年,已证实此法纯属无稽之谈,”陈军医耸了耸肩,复又笑道,“其实想让那些臭小子乖乖应诊也简单,赶明儿你去将他们好骂一通,骂得他们颜面尽失,保管全都乖顺听话。”
今日要不是心里挂着沐将军那边的事,早在校场里他就想破开大骂了。
那些个臭小子,平日里脸皮比城墙还厚,一病起来却被姑娘还娇弱扭捏,居然还跟他们闹拒诊这一出。
楚念又是一愣,苦笑着应了下来。
责骂不配合的病患这种事情,她从前在军区医院里也常做,对于如何将言辞扈利和苦口婆心巧妙结合,她可是颇有门道的。
只因着萧恒在军中,她原还想在众将士面前留个美好形象呢,如今看来,自己的悍妇本性是要藏不住了。
楚念在库房登记完,又去发了许久的白面馒头,等拿着令牌召集十营将士开了个小会再出来时,眼前还有馒头的残影。
饶是疲累,她也没说要去休息,而是去陈军医帐下与他细说看诊之事。
赶巧其他营房的军医们过来,一群人又就着各自收录回来的脉案讨论病情。
军中出了这样的急症,最焦心上火的就是各营的军医了,这一论就没个停歇,直到外面传来晨练的鼓鸣,众人才察觉已过了一夜,又各自挎着药箱去做该做的事了。
楚念熬了个通宵,不觉疲累,反是越发精神,匆匆吃过早饭,便直接带着白廷之往安置病患的营房去,暗自发誓今天势必要逮几个病人好好瞧瞧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