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有可能继承自己梦寐以求的崇义公的爵位,柴辅仕两眼瞬间就湿润了,哆嗦着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时史弥远也从震惊中缓了过来,努力挺直了老迈且有些佝偻的后背:“柴爵爷,爵位授受关乎朝廷体面,不可儿戏,更不可出尔反尔。”
“什么儿戏?我这人一口唾沫一颗钉,说话肯定算话。”
“崇义公的爵位,你真的舍得?”史弥远追问道。
“不舍得啊。可不舍得又能怎样?”柴安风装出半分无奈的口气、另外半分是他真的无奈了,“史老相公都要给我脸上刺字了,还留着这个爵位做什么?不过我有言在先,我交出爵位,刺字的事情就免了,如何?最好什么发配之类的话,也别提了,让我面子上过得去一点,怎样?”
史弥远虽然饱读四书五经,却是个看中实际的务实主义者,他要纯是个迂腐的道德君子,也坐不上朝廷宰相的位子。
柴安风提出来的条件,对于史弥远来说诱惑实在是太大了――离开临安、放弃爵位,且不管是不是正经的发配或者流放,反正柴安风已成了一个没有功名、没有身份的平民老百姓了,也从此退出了朝廷统治的核心。
虽然做不到在**上消灭柴安风的生命,但至少让他的政治生命戛然而止了!
史弥远思量了一下:现在的形势,其实并不在自己的完全掌控之下,要是硬来的话,自己未必能够获得全胜,能达到驱逐柴安风的目标,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于是史弥远已下定了决心,却依旧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非法而处,不是老夫的禀性。不过法不外乎人情,这件事情……我看就遂了爵爷的心愿了吧……”
“哦,那我就谢谢史老相公了。”柴安风冷笑道。
“嗯。”史弥远抬起头,“夜长梦多,依老夫看,今天恰好皇上也在,不如我们就把这桩事情做圆满罢,也免得御史言官明日再多说废话。”
说着,史弥远拄着拐杖站直了身,让女儿史烟罗展纸磨墨,定了定有些哆嗦和颤抖的手,随即一会儿就,在一张宣纸上,用极为端正隽秀的馆阁体楷书,拟成了一道圣旨。
以史弥远如今的身份地位,有数不清的下属争着替他草拟文书,原也用不着他亲自动笔,甚至连他本人都已忘了自己上次写文章是什么时候了。而这篇圣旨由史弥远亲自拟定,本身就体现了他对于这件事情的极端重视。
史弥远的心情难得有这样舒爽了,文不加点,一道圣旨已经被他拟好了,通读一遍,自己都觉得写得冠冕堂皇、寓意深邃,在古板严格的公文写作里创出了一片新天地,单论文学成就都可算是自己一生难得的杰作了。
因此,史弥远带着几分得意,又把面前的圣旨看了一遍,方又说道:“烟罗,这份文章,拿过去给皇上看看。”
对于夺去柴安风的爵位、驱逐柴安风离临安的决定,史烟罗是有些不理解的。她现在实际上负责了“奉天号”的经营事务,心里十分明白“崇义号”的质量和体量,更是异常清楚,只要“崇义号”没有被连根拔起,那就不存在击败柴安风的可能性。
已然立于不败之地,又何必放弃抵抗?
这样的事实,连她自己都能看懂,精明强干的柴安风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又怎么就这样束手就擒、举手投降了呢?
不理解归不理解,然而既是父亲的吩咐,史烟罗也难以拒绝,只能把纸吹干了些,便恭恭敬敬捧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赵昀看了两遍,竟改不动半个字,只能又还给了史烟罗。
却听史弥远又道:“给柴爵爷也看看吧。”
史烟罗双手一颤,又递给了柴安风,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些勇气,轻声说道:“爵爷,你可瞧好了啊!”
柴安风心中一动――史烟罗这话,似乎是对自己留着半分情谊。他又抬头微微看了史烟罗一眼,只见这位原本就长得十分漂亮的相府千金,在朦胧夜色和朦胧烛光的映衬下,似乎显得更加娇媚可爱了。
方才柴安风正准备同孟银屏交战一番,可还没上阵杀敌,就被从前线叫了回来,现在的正是杀心正旺、士气高涨的时候,忽然见了史烟罗,心头忽然一热,暗想:“唉!史烟罗要不是史弥远的女儿,那就好了……”
想到这里,柴安风有些痴了,竟然将面前这份决定了自己、决定了崇义公府、决定了围绕着崇义公府成千上万人命运的圣旨草稿给忘了!
为人做事端正严格的史弥远,瞅见柴安风这股子心不在焉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轻咳了两声,问道:“爵爷,看好了吗?”
柴安风这才从幻梦之中惊醒,一边回答:“没,还没,史老相公笔走龙蛇,我刚才光顾着欣赏书法了,还没来得及看内容呢,老相公还请稍安勿躁。”
“好吧,那爵爷就请慢慢看吧!”史弥远也有些无可奈何。
要说史弥远能混到宰相的高位上,果然是有些真才实学的。比起后世堪称“无双国士”的耶律楚材来,他的文章出手未必快得过前者,但文辞却是老练庄严、严丝合缝,让柴安风找不到半点漏洞和差错。
而越是面对这样的文书老手,就越是害怕他使出什么春秋笔法来,在文章里留了什么后门和歧义。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就凭柴安风这点文采,再怎么认真详细地观察,大概也是看不出来的,最稳妥的办法应该是先送给耶律楚材,让他审阅一下才好放心。可这样的做法,现在显然是来不及做到的。
柴安风一时犹豫,忽然想到这份东西是皇帝的圣旨,不是相府的钧令,最终解释权是在皇帝那里的,只要皇帝向着自己,那史弥远就用这道圣旨就掀不起多大的浪花来。
于是柴安风鼓起胆子,点头道:“行了,就是这份旨意了。”说罢,便将圣旨的草稿还给了史烟罗。
史弥远从女儿手里接过纸,小心在桌上铺平了,仿佛放下一个重重的包袱似的松了口气:“也罢,爵爷从善如流,老夫也甚是欣慰。虽然远去江东五百里外,却也仍旧是大宋子民,还望爵爷能够好自为之吧。”
风凉话谁不会说?
柴安风听了也无所谓,随口答了句:“受教了。”
“那好。就请皇上签章吧。”史弥远又道。
皇帝赵昀愣了一愣:“不行啊,我出来得匆忙,忘记带玉玺了……”他今日微服出宫,原本是为了同被养在崇义公府里的孙晚晴私会的,又怎么可能随身带着玉玺?
史弥远却道:“不打紧的,皇上先签阅一下,明日老夫送到皇上那里,再补上玉玺不迟。”说到底,史弥远还是害怕一晚上的功夫,柴安风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要皇帝立刻签字画押,把这桩事情给确定下来。
柴安风也怕史弥远参透了自己远行辟祸的企图,便也催促道:“皇上,批阅一下,也好让大家放心。”
其实皇帝赵昀时候不希望柴安风离开临安的,孙晚晴固然重要,可少了柴安风自己也就少了一个可以说话、谈心、游玩的小伙伴,自己这个“孤家寡人”就会变得更孤、更寡了……
然而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又不由得他捂着这个橡皮图章不盖下去了。
于是赵昀走到史弥远的书案旁边,坐在史弥远让开了的座位上,挑选了一支新毛笔,又在一旁已经调好了的朱砂上舔了两下,刚要下笔,忽道:“要不要去问问太后的意见?”
“太后那边,老夫明天会去说的。”史弥远道。
“太后疼我,是我想出来要去外边的,她老人家不会反对。”柴安风道。
“也罢!”
两个当事人都没意见,皇帝也不好反对,只好又蘸了点朱砂,用从未有过的郑重其事的态度,签上了他已经联系了不知多少遍的三个字“知道了”。
当“知道了”的“了”字画完最后一“提”的时候,在场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只听史弥远赞道:“皇上这笔字真是越写越好了。”
“哪里,哪里。这些时间,我也临过几张帖子,大约是有些进步吧。”赵昀谦逊了一句。
却听史弥远又道:“练习书法,能够修身养性,固然是好的。可也不能主次不分、倒果为因。老夫说句该死的话,皇上的字写得再好,能好得过徽宗皇帝么?”
…………
史弥远起草的旨意,先由皇帝批阅,再正式上呈用印,虽然在程序上有些不合常规,倒也无伤大雅。
南宋朝廷展现出了难得一见的高超效率。就在柴安风夜闯宰相府的第二天,加盖了皇帝玉玺的这道旨意,便由皇帝跟前的大太监保宁送到了崇义公府里。临走之前,保宁还特意转达了一句:太后看过旨意了,特地把离开行在临安的期限划去了,爵爷可以慢慢动身,不用着急的。
柴安风先是谢了恩,又低声问道:“保公公,太后曾经赐给我一块可以随时进宫的玉牌,你是不是要顺便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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