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璟在紫宸殿守了一夜，今上醒了之后同他说了一会话就又昏睡过去了。太子下朝后匆忙赶来强行逼着脸色泛白的夏侯璟下去休息，“胡闹！你平日里仗着身子好，可如今你瞧瞧你自己！父皇身边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若是你也倒下了，你叫父皇同孤怎么办？”

　　他抿了抿唇，不说话。太子叹叹气，勾住弟弟的肩膀往外送，“孤下朝过来的时候听说你媳妇进宫了，只怕就要来了。你愿意她瞧见你这般模样，叫她心疼，你心里头就好受了？”

　　打蛇打七寸。夏侯璟果然老实了，他挣开亲哥哥的手，“我先去沐浴更衣。”总不好这样去见媳妇。

　　太子乐了，他这个弟弟从小就混，谁能想到成亲之后反倒开始在乎旁人的想法了。还记得有一回他奉旨去犒赏三军，他那弟弟刚不眠不休三天打完了一场胜仗，来迎他也不更衣也不沐浴，浑身的血污同酸臭味。

　　可是现在，他也会为了一个姑娘去改变自己。

　　真是稀奇。

　　楚楚到了紫宸殿就被人请去了偏殿，夏侯璟速度很快，此时已经沐浴更衣完毕了。屋里很暖和，他只穿着裤子，就这么光着上半身看着她进来。

　　“夏侯璟，光天化日的，你知不知羞的！”她让梧桐下去了，自己拎着食盒进去。

　　夏侯璟身上还有未干的水汽，一夜未眠的疲倦在见了她后好像消散了不少。楚楚在床上寻了干净的里衣抱过来，“听说你守了一夜？父皇不太好吗？”

　　他自顾自的掀开食盒，食盒是特质的，边上裹着炭，这点心还是热乎乎的。夏侯璟直接拿起一块吃了，细细的品过之后才道：“你每回都往死里搁糖。”

　　她气的很，一把夺过碟子，“你还给我，你别吃！”

　　夏侯璟叹叹气，握住了她的手腕，“谢楚楚，让我抱一抱。”他拿过她手里的碟子，然后把他抱到怀里。

　　她举着双手，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他身上有清淡的香气，那是宫里特有的一种皂角的气息，楚楚觉得还怪好闻的。

　　“谢楚楚，我快没有爹了。”他把头贴在她脖子边，一只手摁住她的背，不让她动。大约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眼里的脆弱。

　　他是大周的战神，他曾把蛮子从大周的边疆赶出去，他救了很多人的性命。

　　可他对自己快要死去的父亲无能为力。

　　“夏侯璟，人固有一死的。”她知道他一定很难过。

　　“从小到大我想留住的人都留不住。母后走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无能为力，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他真是恨透了这样的自己。

　　他松开了手，楚楚轻轻捧起他的样，让他们的目光对视。夏侯璟眼里有泪光，“他要是死了，我就再也没有爹了。他不是个好爹，可我不想天人永隔。”

　　她没有爹娘，她体会不了这种感情。可是夏侯璟看上去真的很难过，她的石头心似乎又难受了。楚楚钻进他怀中，“他们都很爱你。带着这种情感，他们离去的时候并不会太难过。他们也不会希望你难过，夏侯璟，你明白吗？”

　　人总是要分离的，或早或晚的事情。悲伤道别的场景只会叫人肝肠寸断，但楚楚相信皇帝一定不是这样希望的。

　　“他是帝王，他这一生拥有过太多。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会害怕呢？他比你想的要勇敢，死别固然伤心。但我相信真正道别的时候，他不会只想看到悲伤和眼泪。”楚楚虽然没有经历过这些，但是她见过今上的，她认为今上不是那种不敢面对死亡的人。

　　一个帝王，这大半生并不是想象中那样一直都生活在富贵温柔乡里的。最初这个帝位做的也不稳，时时刻刻要担心，就连夜里睡觉也要害怕会不会有刺客。

　　没有做过皇帝的人盼望着做皇帝，真正做了皇帝的人兴许大半辈子都在后悔。毕竟一旦坐上了这个位子，太多的事情就身不由己了。

　　包括婚姻。今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同元后就是青梅竹马。今上还为了元后做了不少荒唐事，可即便这样浓烈的感情在他成了皇帝之后也都变了味。

　　做了帝王同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是奢望。她要笑着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娇人儿进这后宫，要慈爱的待她们生下的孩子。不能怨，不得妒，她是皇后，是一国之母，要端庄大度。

　　可心底里的苦楚又能向谁诉说？

　　这些道理皇帝不会不懂。他却也只能做到懂了，他做了皇帝，并不是事事都能如意的。

　　“我都明白，我只是很舍不得他。”夏侯璟轻轻的说。

　　“我知道。”她牵着他的手站起来，带着他往里面走。他一夜未睡了，便是铁打的身子也要扛不住的。楚楚逼他躺下，“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

　　他始终拉着她的手，慌乱不堪的内心有了一丝安定。从前他打仗解救了不少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都说他是他们的战神，救他们水火中，只要他来了他们就能得到安定。

　　可今日他却要从自己妻子身上得到这种安定。都说女人是水，可是关键时刻，这水的力量也是十分强大的。夏侯璟困头上来了，他把楚楚也拽上来，“你陪我睡会儿。”

　　“这不好吧？”楚楚觉得不太妥当。这儿可是紫宸殿，皇帝的寝殿，他儿子睡在这儿已经是大不敬了，她一个儿媳妇睡这儿岂不是更不好！

　　夏侯璟是真的累了，他把楚楚抱在怀中闭上了眼睛，“谁要是敢在外头胡说，我就割了他的舌头。陪我睡会儿，乖。”

　　她来的路上在马车上已经小睡过了，可这会他一说她就觉得真的有点困。楚楚也不矫情，蹬掉了鞋子甩开了外衫躲进了他怀中。他仍旧没有睁开眼，但还记得捞起被子盖住她。

　　她仰头看他冒着青胡渣的下巴，然后小小幅度的勾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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