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戌时，月黑风高，繁星璀璨。</p>
一轮皎洁如雪的宵辉挂在天边，形似玉勾，令人心醉。</p>
晚风微拂，渐生凉意。</p>
林游仙披着一件外套从外面回来，杜朝献一丝不苟地在背后推着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生怕会让林游仙磕到碰到。</p>
当两人走到寝宫之外时，林游仙伸出一只手，摊开五指，挡在面前，轻声细语地下令道：“好了杜公公，就送到这里吧，接下来让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就行了。”</p>
“是。”杜朝献识趣地双手作揖，毕恭毕敬地一口答应道。</p>
而当林游仙推门而入的刹那间，上面突然有一盆冷水从天而降，飞流直下三千尺，直奔林游仙的天灵盖而去！</p>
林游仙防备不及，加上他本身就是个瘸子的缘故，愣是叫这一盆冷水盖在了脑袋上，整个人顿时都清醒了许多。</p>
杜朝献见状，当即就露出了惊恐万状的神情，瞳孔呈放大至缩小的过程，进而一边急急忙忙地向林游仙飞奔而去，一边瞠目结舌、大吃一惊地放声疾呼道：“来人呐！有刺客！有刺客！”</p>
话音刚落，整个城主府瞬间开始躁动起来，一大把一大把的官兵把这边的院落围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直叫人进不来，也叫人出不去！</p>
瑞霜隐匿在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上，眼睁睁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一时之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不禁面露难色、满面愁容，面对这数不胜数、多如牛毛的带刀侍卫，更是只好屏气凝神、翘首以盼，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心亦是提到了嗓子眼。</p>
杜朝献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如临深渊地用面巾帮林游仙擦拭身体。</p>
可林游仙却是摆着一张臭脸，有些抗拒地连声催促道：“行了行了，别擦了，哪来的什么刺客？不就是一盆冷水而已吗？赶紧让他们退下，这大半夜的，不要吵到别人休息！”</p>
“是。”杜朝献恭恭敬敬地答应一声后，才直起身子，挺起腰板，刻意提高了音量，对着周遭的带刀侍卫吩咐道，“没事了，都散了吧！”</p>
带刀侍卫们一个个犹如青松一样立得笔直挺拔，直到杜朝献一声令下，这才相继离去。</p>
紧接着，除了瑞霜以外的苦无一行三人后知后觉地迎上前来，脸上满是忧心忡忡、惴惴不安的神情。</p>
苦无神色愀然、面色凝重，进而关切地问候道：“林城主，您没事吧？我刚才听人说这里有刺客，我得到消息以后，立马就赶过来找您了！”</p>
“哦！没事没事。”林游仙从容自如的脸上闪过一丝和颜悦色，一笑而过道，“哪有什么刺客胆敢擅闯我城主府的？难道我城主府的守卫如此森严都是摆设吗？苦大侠不要听其他人胡说八道，全是杜公公小题大做罢了。”</p>
“才不是呢！”杜朝献扭捏着身子，嘟囔着嘴，毫不避讳地坦言相告道，“苦大侠你有所不知，城主方才刚刚进门，竟有一盆冷水泼到他的头上！这摆明了就是有人恶作剧，故意戏耍城主啊！”</p>
“什么？！”苦无目瞪口呆、诧异万分地脱口而出道，“竟有此事？！”</p>
“哎呀，千真万确、确认无疑呀！”杜朝献皱着眉，苦着脸，语重心长地抱怨道，“老奴是亲眼看着城主进门，又亲眼看着城主被水淋湿，想要出手阻止都已经为时已晚！这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竟敢这样对城主动手动脚！要是让我给揪出来，老奴一定替城主报仇雪恨！”</p>
说罢，苦无便是怀着沉痛的心情暗暗喘了一口气，不谋而合地跟周不通与何念安二人对视一眼。</p>
三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炯炯有神的目光好像已经看穿了一切。</p>
不过他们皆是沉默不语、一言不发，心知肚明的样子又像是在掩盖些什么。</p>
就在这时，林游仙忽然一手握拳置于嘴前，刻意咳嗽了两声，摆出一副庄严肃穆的样子，进而有意无意地向杜朝献提醒道：“杜公公，你的话有点太多了，赶紧到此为止吧！”</p>
杜朝献不禁露出一副首鼠两端、进退维谷的纠结神情，好一番权衡利弊过后，才不情不愿地答应道：“呃……是。”</p>
当林游仙把视线转移到苦无一行三人的身上时，却是又跟翻书似的突然变了脸色，由认真严肃的神情转变为热情洋溢、灿若朝阳的笑容，进而客客气气地说道：“苦大侠，深夜叨扰，真是不好意思了。”</p>
“林城主言重了。”苦无真心实意地感激不尽道，“倒是我们一直住在这里，给你添麻烦了才是。”</p>
“苦大侠这是说的哪里话？”林游仙镇定自若地深藏不露道，“王城主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更何况苦大侠师出神宗，一心为民、古道热肠，我招待苦大侠也是应该的。”</p>
苦无微微一笑，以示答应，进而双手作揖，不紧不慢地与之作别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林城主休息了，告辞。”</p>
“苦大侠也早点休息。”林游仙游刃有余地应对自如道。</p>
紧接着，林游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苦无渐行渐远的背影，进而下意识地伸出舌头润了润干瘪的嘴唇，愁眉不展的样子似乎是在思索着些什么。</p>
见他们三人离开，瑞霜亦是暗自从参天大树上溜了下去。</p>
……</p>
四人在苦无的卧房里齐聚一堂，吵吵闹闹的样子好像是在兴师问罪。</p>
“是我。”瑞霜老老实实地坐在长凳上，大大方方地承认道。</p>
“我一猜就知道是你。”苦无皱着眉头，心急如焚地在她面前来回踱步，焦头烂额地指责道，“小霜，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试探吗？”</p>
瑞霜面不改色，泰然自若地回应道：“一个人在他即将遇到危险的紧要关头，往往会做出他最本能的反应。如果是一个像面具人这样的武功高强之人，一定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避开它。”</p>
“所以你得出的结果是什么呢？”苦无板着一张脸，一针见血地质问道，“林城主并没有避开你的水盆，所以他不可能会是面具人，对吗？”</p>
“他有可能是故意的。”瑞霜不依不饶地一口咬定道，“他极有可能已经对我们起疑，料到了我会去试探，故而隐忍不发、按兵不动，心甘情愿地吃了一盆冷水，就是为了让你再次毫无保留地信任他！更何况当时有其他人在场，他岂能暴露身份？”</p>
苦无心中一震，身子一颤，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瑞霜，简直不敢相信这话竟是从她口中说出的，有那么一瞬间，苦无差点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p>
“小霜……”苦无心如刀割、万念俱灰，进而用一种冷冰冰的语气，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行不行？”</p>
“我没有无理取闹！”瑞霜激动得直接站了起来，辞气激愤地反驳道，“眉眼带痣、一心为民、避开十香软筋散，种种线索都指向林游仙，他一定有问题！小和尚，你得相信我！”</p>
“可他今晚并没有给到你想要的反应，不是吗？！”苦无横眉怒目、青筋暴起，牛气冲天地反问道。</p>
当场面一度陷入了沉寂的氛围当中，就连空气里也弥漫着尴尬的气息，一时之间，鸦雀无声、万马齐喑。</p>
周不通见势不妙，心中一阵触动，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冉冉升起，进而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大脑飞速运转，飘忽不定的眼珠子在眼眶中来回转动，迷离的眼神止不住地瞥向四面八方，好一番深思熟虑、权衡利弊过后，才哭丧着脸，出手劝阻道：“哎呀！大家都冷静一点，不要再吵了，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好吵的呢？瑞霜姑娘此举虽然欠妥，但好在她并没有跟我们商量此事，现在的局势还没有我们所想的这么糟糕。”</p>
苦无一听这话，顿时就来气了，面红耳赤、满脸通红的模样像是要对他大打出手。</p>
“周不通！”苦无火冒三丈、义愤填膺地厉声呵斥道，“你为了维护她，竟然连这种毫无根据的话都说得出口！真是太令我失望了！”</p>
周不通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些，当即就“啧”了一声，无所畏惧地直视苦无的双眼，进而有理有据地据理力争道：“苦大侠，这怎么就成了毫无根据的话了呢？我说的分明就是事实啊！得亏瑞霜姑娘事先没有告知我们她要向林游仙泼冷水的计划，否则刚才我们林游仙面前就不能呈现出最自然的表情和反应。如果我们早就知晓会有这件事情发生，那像苦大侠你这样向来不会撒谎的人，更是会破绽百出、露出马脚。故而转念一想，瑞霜姑娘此举看似唐突冒昧、过于冲动，但那其实都是为了我们好啊！相信当时我们所呈现出的那副茫然无措、如坐云雾的样子，一定不会让他怀疑到我们的身上来！”</p>
苦无怔了一下，当真是被辩得无话可说、无力反驳。</p>
就在他手足无措之时，何念安突然慢慢悠悠地凑上前来，竭尽所能地安慰道：“苦无兄，不如你还是先冷静一下吧。瑞霜姐姐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她若非太过担心大家遭到林城主的毒手，也万万不会出此下策啊。”</p>
苦无心弦一紧，进而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番状态，整理了一番情绪，努力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而后猛地伸出一只摊开掌心的手扣在了自己的脑门儿上，大失所望道：“小霜，你若再这么一意孤行、固执己见下去，那你我之间，恐怕是要势不两立了。”</p>
瑞霜的心里“咯噔”一声，颤了一下，进而猛地把头一抬，迈着沉重有力的步伐徐徐来到苦无的面前，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眼眸隐隐闪烁，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让星罗棋布、不计其数的泪水夺眶而出，而后用一种冷冰冰的语气，心如死灰地问：“小和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跟我决裂吗？”</p>
苦无愁眉莫展，咬紧牙关，进而把心一横，咬牙切齿地吐出每一个字道：“如果有必要，我会的。”</p>
听到此处，瑞霜立马犹如五雷轰顶一般遭受了重创，进而一不留神，竟直接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两小步，差点就要因站不稳脚跟而摔倒在地。</p>
苦无简单粗暴地瞥了她一眼，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出于本能， 正想冲上去扶她，结果还是周不通抢先一步搀扶住了她的臂膀，并忧心惙惙地脱口而出道：“瑞霜姑娘！”</p>
瑞霜悄无声息地甩开周不通的手臂，进而用一种暗藏杀机的语气，深恶痛绝地冷冷道：“小和尚，你等着，我一定会向你证明，我是对的！”</p>
说罢，瑞霜便是大步流星地快步疾走，硬生生地离开了苦无的卧房。</p>
苦无拧着眉头，愁肠百结、悲不自胜，但他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没有上去追她。</p>
“诶！瑞霜姑娘！瑞霜姑娘！”</p>
不管周不通如何叫唤，瑞霜还是充耳不闻、置之不理，只留下一个潇洒自如的背影，坚定有力的步伐恰恰彰显了她势必要找到证据的决心。</p>
周不通直接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阵声响，好一番犹豫不决、左右两难过后，还是用力把手向下一挥，以此表示了一个急躁而又无力的动作。</p>
他见苦无这番还在气头上的架势，料想他这头倔驴肯定是不会追上前去了。</p>
于是乎，情急之下，周不通只好迈着急匆匆的小碎步去替他安抚瑞霜，否则这小子非得后悔一辈子不可。</p>
在周不通也出去以后，苦无则是一屁股坐在了长凳上，目光空洞呆滞且无神，置于桌上的一只手紧握成拳，不知是在与瑞霜斤斤计较，还是在恨自己的懦弱无能！</p>
何念安坐在他的对面，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相当无辜的模样，温柔似水地搭话道：“苦无兄，瑞霜姐姐与你吵架，你一定很心疼吧？”</p>
苦无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进而勉勉强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故作镇定地说：“我有什么好心疼的？只是小霜刁蛮任性、蛮不讲理，每每她发脾气，总是会让我好一阵头疼罢了！”</p>
何念安撅着嘴，有意无意地问：“苦无兄与瑞霜姐姐两情相悦、情真意切，现如今瑞霜姐姐主动避开苦无兄，难道苦无兄就不心疼？”</p>
“念安妹妹！”苦无反应剧烈地大喝一声道，“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和小霜在你眼里什么时候成了这种关系？我只是把她当作我的好朋友看待！从未对她有过什么非分之想！你不要想太多了！”</p>
一听这话，何念安便是跟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似的， 眼神当中闪过一道亮光，进而坚持不懈地追问道：“好朋友？真的吗？”</p>
“当然是真的。”苦无斩钉截铁地表示肯定道，“出家人不打诳语，难道念安妹妹你连我的话都不信吗？”</p>
“我信，我当然相信苦无兄说的话。”何念安急不可耐地脱口而出道，“只是苦无兄虽然把瑞霜姐姐当成好朋友看待，可瑞霜姐姐似乎并不这么想。”</p>
“那她是怎么想的？”苦无接着她的话，步步紧逼道。</p>
何念安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疯狂暗示道：“苦无兄丰神俊朗、正气浩然、才情盖世，无论哪个女子见了都会心动，我注意到瑞霜姐姐对苦无兄格外在乎，怕只怕，瑞霜姐姐已经彻底为苦无兄沦陷了……”</p>
“念安妹妹，你不要多想。”苦无长舒一口气，义正词严地反驳道，“只是我和小霜实在是走过了太多的风风雨雨，所以彼此之间互相关心一点也是正常。更何况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身为神宗子弟，更应当以匡扶天下、拯救苍生为己任，又是哪里来的工夫可以顾及这些儿女情长呢？”</p>
何念安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大牙齿，迫不及待地追问道：“苦无兄此话当真？”</p>
“当真。”苦无相当笃定地说，“好了，念安妹妹，天色已晚，你还是快快回去休息吧。我今天有点困倦，也想休息了，有什么事情就等到明天再说吧。”</p>
“嗯，好！”何念安迈着轻松愉悦的步伐向门外走去，将要跨过门槛时，又古灵精怪地转身回头，俏皮可人地向他道了声，“晚安！”</p>
苦无淡然一笑，柔声回应道：“晚安。”</p>
……</p>
与此同时，周不通恰好追到瑞霜的身边，并张皇失措地问：“哎哟，我的姑奶奶，您这是要去哪里啊！”</p>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回房睡觉！”瑞霜干脆利落地如实相告道。</p>
“睡觉？”周不通眉头紧锁，好似荆棘丛生，“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p>
“接下来……”瑞霜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正色庄容地抛言道，“接下来，我自然是要让林游仙原形毕露！小和尚不帮我，我就自己动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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