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一段,付不归从来没给任何人提起过,就是赤霄和绮萝也没听他说起过。
所以如今能说起这件事,付不归也是格外的仔细。
我得尽量把雪道开的宽一些,还得循着山精木灵留给我的指示一点点找到兔子窝,那年的雪实在是太大,不过现在想想,好在那天没什么风,不然我早就被雪给淹死了。
言卿听着付不归如今轻描淡写的说着这些,心头随之一紧。
几岁的小娃娃,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生活,还得考虑这么多,多年之后说起来,居然一点也不觉得苦闷,只觉得那时候太累了,实在是不知道该夸付不归心境太好,还是该可怜付不归小时候吃过的苦头太多。
将将能够盖过付不归胸口的雪,稍微有个大意,那现在就该见不着付不归了。
虽说是侥幸,不过那年的冬天是真难熬,我才上山,好多事情还不懂,萧伯不肯帮我,就叫我自己去找吃的。
突如听付不归提起萧伯,言卿有些意外,本以为付不归是一个人在山上居住,却没想到,付不归家中有长辈在,却还要他自己去山里找吃的。
你说的那个萧伯,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那么大的雪,一不小心你命就撂下了,他也不管管?
付不归笑了笑,管啊!在上面怎么生存,还有生火煮饭,怎么弄来油盐,都是萧伯教我的,要是没有他,我早就饿死了。
对了,萧伯不是我大伯,萧伯是只异兽,就是外人说的狍鸮,或者饕餮,不过我们那边叫狍鸮。以前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一直以为他跟我一样,是山上孤苦伶仃的人,这么多年相依为命,大多数是他在照顾我。
言卿更为吃惊,既然是狍鸮,为什么还要你出去找吃的?你找来的那些东西,怕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吧?
付不归爽朗一笑,那时候不知道啊,不过现在想想,萧伯做的也没错,他不能一辈子跟着我,自然也没办法一直照顾我,等以后离了他,我还是得自己求生。
言卿细细想了想,似乎也是那么个道理。
言卿出身于名门,自小也没经受过太大的挫折,私以为出身不凡,日后必能凌驾于他人之上,指点江山、颠倒乾坤,成就一番大业。
结果到最后,还不是因为盲目自大闹了笑话,害了赤鴽不说,自己的心境也因此大乱,直至付不归这个乐天少年出现,才有所好转。
如今想想,或者付不归这乐观的心性,就是从那时候养成的。
后来呢?那年大雪封山,你怎么样?
付不归耸肩,当然没事啊,我用了三天,终于把雪路给挖出来了,按着山精木灵的指点,在一棵老树底下的树洞里,找着一窝小兔子。
当时见着那些小兔子,觉得挺可怜的,不过我那时候是真的饿啊,前胸贴后背,饿的一个劲的反酸水,最后虽然不忍心,还是吃了几只,剩下的被我抱回去养着,不过没过几年就跑光了。
言卿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这些憋闷,于眼前这个少年而言,似乎根本算不得什么。
以后的这些冬天,你都是这么过来的?
说实话,在言卿这种自小锦衣玉食,长大也从未因为衣食住行发愁的人眼中,付不归能在山上活过这么多年,简直就是奇迹。
付不归摇头,当然不是?每年都这么折腾,人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了啊,那年回去我就生病了,是萧伯叫山精木灵弄来了草药,才把我给救了过来,后面我就学着去河里凿洞摸鱼,偶尔翻翻山里小东西的存粮,尽量拿的少,不影响他们过冬。
第二年夏天我就会晒鱼干、晒果子了,偶尔还能去山上找找松果什么的,留在家里,存了不少,滋味不说是很好,不过过冬真没问题,而且我运气好,后面再没下过那么大的雪,我也没冒着大雪再出去找过的吃的,日子也还好。
再加上有山精木灵和萧伯作伴,除了冬天根本不用发愁吃的,就这么到了这个时候。
故事讲完,付不归还是乐呵呵的,然后向着言卿道:所以说,这时候真不是很苦很累,那年能熬过去,我觉得真是运气太好,我躺在床上啃兔子的时候,牙都是软的,整个人脑子都是昏的,我一度以为我挺不过那个冬天了,再也见不着我老爹了,结果就莫名其妙的熬过来了。
其实付不归心中清楚,那年多亏是有萧伯在,他才能捡回一条小命,如果萧伯不在,山上只有他一个人,别说去掏兔子窝了,连根草他都吃不上!
言卿坐在那,看着付不归那张满是阳光的笑脸,却是半点笑意都挤不出来。
十岁不到的孩子,就得经受那么多磨难,他们这些名门大户家的孩子,磕磕碰碰怕都要跑去找爹妈告状,这怎么比得了?
也怪不得付不归一身天成之相,看似修行之路畅通无阻,实则他的苦,早就在小时候都吃尽了。
言卿叫着侍女仆从下去端了酒菜,一壶温酒下肚,付不归还是乐呵呵的。
臭小子,你说了那么多辛苦,想不想听老东西我也倒倒苦水?说实话,我也知道,这些东西跟你相比,其实算不得什么,也远不如你苦,不如你累,不过这一直在心里憋着,实在不是个滋味。
付不归倒是没什么,反倒是言卿不争气的湿了眼眶,口中不住呢喃,这人老了啊,就是多愁善感,不大中用。
付不归摇头,萧伯说过,各人自有各人苦,各苦各有各人尝,您的苦我没体会到,当然不会觉得您就不苦!
本来还没什么,被付不归这么一说,言卿两道浑浊泪水呼啦一下就涌了出来。
唉,其实我出生于这种家族,又怎么不懂得官场上面这些弯弯绕绕?你说低个头弯个腰,就能保住自己的职位,他有那么难么?
付不归不敢妄加评论,毕竟付不归从未身处于官场之上,也不懂得这些官场的相处之道,只能耐心的听着言卿倾诉心酸。
其实这些东西,我自小就懂得,但是我觉得他不对啊,于是我长大之后,就想试试对一次,我就想试试行不行。
结果一个疏忽大意,第一趟就直接翻了车,害了赤鴽不说,国君也勃然大怒,革去我的职位,将我打下朝堂。
当时国君应该也没想那样,只是朝中压力实在是太大,他不得不那么做,所以之后他也有想方设法将我向上提拔。无奈我实在是太不会做事,本着一颗我所谓的本心横冲直撞,害的朝中众说纷纭,口碑也是差得不行,就这么一降再降,一直退出了朝堂,渐渐淡出了国君的视线。
这职位更低微以后,国君就管不着了,后面你也看见了,我一路被贬,直至边郡郡守,大概是国君看我太过可怜,终于给我落稳了边郡郡守的职位,其他人不敢触怒龙颜,就算是放了我一马,此后我兢兢业业在茸尾郡数百年,再不过问朝中之事。
付不归有些意外,小心的向着言卿问道:那现在,您还觉得您是对的么?
言卿一拍石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啊!我都到这副模样了,还有什么不对的?我不能因为世界是错的,我就也跟着一错再错!如今朝堂重振,歪风邪气都被打压,我不觉得我有什么不对!
这一刻,言卿精神抖擞,一股子正气凛然,霜雪之下一双眼睛格外有神,一如年少那般满眼的憧憬。
付不归则是微微一笑,对着言卿举起酒杯,那我也觉得您没错。
一老一小,正是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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