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大人, 所有案件卷宗都在这里,不过先期五名官员或意外或离奇死亡的案件并无太多有用的线索,直到第六起案件发生时,我们才意识到这是有组织有规模的刺杀案件。”
闻识面前堆积着厚厚的案件卷宗, 她一边查看着手中的卷宗, 一边听严州知府汇报目前已知的情况。
严州位于江南河运枢纽的中心, 因而掌管着大量的漕运往来, 在地理上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这也是当初皇帝将严州列为必须首先掌控的区域的原因。
至于这次以严州府而非省府为闻识行动的根据地, 一方面是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发生了一次针对严州知府的刺杀,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沈错在这里。
皇帝特地派遣闻识前来,自然也是希望能够得到她的协助。
“根据锦衣卫的调查, 目前能够确认的暗杀事件已经多达二十三件,造成了十名以上官员死亡, 其中甚至涉及了一名从二品的布政使。”闻识在来之前便已经详细梳理了一遍手头已知的信息,“可到目前为止, 我们还是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些刺杀案件与这些地方豪族有关,是吗?”
“正是如此, 先前幸得郡主相救,也第一次捉拿到了刺客。然而这些刺客视死如归,牙中藏毒,当场便服毒自尽,因而并无拷问他们的机会。”
“就算拷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闻识叹了口气,“这种死士,家人全在组织的掌控之中, 绝不会背叛组织。”
知府叹息道:“这些人的目的无疑是造成官场恐慌, 致使人人自危, 为保全自己与家人的性命不敢与他们作对。歹人扰乱超纲,着实可恶,可怜那么多优秀同僚壮志未酬身先死。”
“圣上英明,如今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从古至今,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在盛事兴风作浪,颠倒朝纲。如今江南各大小官员身边都至少有一名锦衣卫保护,对方若还想继续行动,必然会露出更大的破绽。”
“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如今该守株待兔吗?”
闻识面容严肃,缓缓摇了摇头:“若只是守株待兔,皇上便不会特地派我前来了……我要重启几年前的贪腐案。”
“这……可当初都已结案,那些在其位的官员大多都受到了惩戒,能够株连的也并未放过,再其他的便是缺少人证物证,即便如今重启,又如何能将他们定罪呢?”
“当初朝廷主查贪腐,因而忽略了其中十分重要的一条线索。”
知府亲身参与其中,自认能够彻查的都已彻查清楚,无法斩草除根实非人力所能改变的。
“大人所指是哪一方面?”
“买卖人口,豢养暗娼瘦马,将良家女子当作物品互赠。”
“我记得这在当时也已定过罪了。”
“但朝廷终究没有深究,也因此没有查到这些豪族与这暗杀组织的联系。”
朝廷虽定有略人之罪,也严禁贩卖良人,但这是只针对人贩子而言。像自己卖身,或者子女被父母卖身,多数地方都不会管,朝廷也并未严令禁止风月场所的存在,只是禁止官员嫖宿。
故而当初在这方面的调查并不彻底,毕竟比起贪腐杀人等重罪,这实在不值得过多关注。
而且先前根本没人意识到白云山庄参与了其中,只将这些暗娼馆当作是依附地方官员颓靡之风生存的风月场所。
知府惊讶道:“您的意思是,他们在当初便有牵连吗?那为何这几年才动手?”
“很简单,双方的目的并不完全一致,所以先前的合作也并未深入。所谓世家豪族都是生根于地方,擅于观察形势,任他如何改朝换代都能立于不败之地的墙头草。他们的目标简单而明确,便是掌控部分话语权,依附于朝廷却又不想完全服从于皇权。”
严州知府出身林下书院,而林下书院是长公主与皇上在复国之前便于自己领地开设的书院,不论出身招收学生,其中绝大多数学子都非世家出身,因而被称作天子门生。
这些人便是皇帝用来对抗世家豪族的主力,也是这些江南豪族会如此与朝廷对抗的原因。
林下书院的存在,会绝对地动摇世家的基础。
“那这行刺杀之事的组织,目的又是什么呢?”
闻识微微一笑:“我先前已经说过了,他们的目的……自然是颠覆朝纲。”
知府面露惊讶,似难以置信:“区区一江湖组织,竟如此狂妄?如今又非乱世,即便是西北如此大灾,朝廷不过两年便已让当地恢复生机,又岂是这些贼人能轻易颠覆的?便是他们武功再高,双拳难敌四手,难道他们不怕我炎朝百万大军吗?”
闻识轻叹道:“这便是人与人思考方式的不同,宵小能看到的只有利,却看不到需要付出的代价以及肩负的责任。自武道诞生以来,便被称作逆天改命之途。有些武人因自身的强大,逐渐忘却自己也不过是区区一介凡人,继而将个人的力量看得过于重要,这也是为何时常会发生侠以武犯禁之事的原因。”
“他们刺杀官员,刺杀长公主,甚至将来很可能还会刺杀皇上,以为如此便能取而代之。可炎朝的根基是由律法维持的,朝廷的机能是由官员运作的,国家的安定是由军队守护的。英明的圣上自然重要,可我大炎英明的又何止有圣上?”
“太子稳重,其余几名皇子公主也聪慧机敏,兄弟姐妹关系和睦,上还有太后、长公主坐镇,便是……”闻识唇角带笑看了知府一眼,总归是没将这个禁忌说出口,“朝廷也不会大乱。朝代更替自有其规律,但绝不会因区区的刺杀而终结,更轮不到这些目光短浅之辈坐江山。”
闻识几句话讲知府说得热血沸腾,事实上,因前段时间遭遇刺杀,他心中难免也有几分忐忑。
“闻大人所言甚是,如今有您坐镇严州下官便放心了。无论您打算做什么,下官一定全力配合。”
闻识点头道:“我方才说这些不过是想要表达,江南豪族与那组织利益并不完全一致,故而貌合神离。这些士族都是人精,必然明白颠覆朝纲之事不可能成功,故而绝不想牵扯其中。”
“贪腐无法将他们连根拔除,可叛国造反可以。我们只要查出他们的联系,然后分而化之,他们的联盟自然会土崩瓦解。我先前得了消息,这个组织很可能便是江南的白云山庄。”
“白云山庄?”知府来江南数年,自然是知道白云山庄的,“大人,您有证据吗?”
只是白云山庄在江南名声不错,向来乐善好施,当初西北大震,他们还捐赠了不少财务,受到了朝廷的嘉奖。
“自然是没有证据如今才会这样麻烦,但有参与便必然会有联系,查不到只是因为被忽略了。所以我要重启贪腐案,顺着暗娼馆这条线索往下查。”
闻识之所以确定这条线,正是因为白林秋带来的消息。白云山庄与这些地方豪族若是有金钱利益上的往来,几年之前就该查出来了,所以他们必然是以另一种方式联系在一起。
沈铮需要大量没有良籍的女子来练功,而江南官场正有滋养暗娼馆的风气,如此一来双方一拍即合。
“这白云山庄的庄主极有可能在用女子练邪功,调出所有卷宗,找到当初被安置和流放的瘦马娼妓,要尽量查出每一个消失的女子以及她们最后的行踪。我相信,总有线索会指向他们的。”
就算最终找不到,但这一番阵仗也足以让江南豪族忐忑不安,白云山庄狗急跳墙了。若是能逼得沈铮亲自来刺杀,事情可还要简单得多。
“姑姑,要不我们在下一个码头下船先休息几日吧?”景城跪在柳容止身前,一边为她捏腿一边担忧地道,“您不久前才遭受刺杀,从西北千里迢迢回京也不曾好好休息,如今要一路坐船去严州,身体会撑不住的。”
不过两年,柳容止已然长发皆白,眼角的皱纹也加深了许多。皇帝虽给她派了最好的太医,用了最好的药,但她的一双眼睛一双腿依然留下了残疾。她如今的目力只够勉强辨人,跛脚后行动更是不便,外出时大多只能靠轮椅来行动。
大概是因为坐了几日的船,柳容止的脸色苍白如纸,声音也透着一股虚弱:“不碍事的,再过两日便到了,刚好能赶上为无妄过生辰。”
景城比起两年前看起来成熟了不少,在西北的历练显然让她完成了某种蜕变。
“哼,您来给她过生辰,指不定她领不领情呢。”
柳容止拍了拍她的手,摇头道:“母亲给孩子过生辰,哪有什么领不领情的?这本来就是我的一厢情愿。姑姑如今不知还有几年活头,可仔细想想竟没什么能为她留下的。”
柳容止已经选定景城来继承自己的衣钵,一方面沈错对朝政不感兴趣,另一方面她的身份若真接收了柳容止遗留下来的产业,反倒会招来杀身之祸。故而柳容止这两年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培养景城,一方面是这个侄女确实值得她如此,另一方面也是她希望沈错将来不会孤立无援。
她做了最后能为柳家,为朝廷,为百姓做的事,接下来她想完成一些私情。
“景城,姑姑只有这一个女儿,无论她以后如何,你都要保她,这是姑姑对你最后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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