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错今年的生辰相比前两年可谓异常热闹, 除了闻识以外,这时在严州的霍梧桐、霍紫苏以及就住在她家中的白林秋自然也要一起参加。
但沈错对这次生辰不仅没有一丝期待,而且有史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烦躁。
过了生辰, 她就要再长一岁了。
“沈姐姐, 您不想起床, 总也得让我起来吧?今天就是您的生辰, 我得帮忙准备……”
沈错原本觉得有如天籁的“沈姐姐”在想七想八之后,开始变得刺耳起来,“不准叫沈姐姐……还有我不要起床, 今天都不起来了, 我不要过生辰。”
她干脆抱着胭脂, 孩童般无理取闹起来。
沈错自胭脂提起九岁的年龄差后便闹起了别扭, 敏感如胭脂,自然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
“可您之前不是对这个称呼很满意吗?”
“那我也说只是暂时,现在我又不喜欢了。”
沈错本来就觉得“沈姐姐”差了点什么,等意识到这姐姐之中包含了九岁之差时, 自然更不满意了。
“那您希望我叫您什么?”
或许是因为被沈错逼着叫过沈姐姐, 胭脂如今倒不再像之前那么排斥更改称呼,反而对沈错究竟希望自己如何叫她这件事产生了兴趣。
胭脂能够感觉到沈错闹着要自己改称呼, 几次三番地闹别扭并非是心血来潮。她的内心或许正在经历一场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因此陷入了迷茫与混乱之中。为了不为难自己,她非常聪明地开始为难起了别人。
“反正之前叫过的都不行。”
沈错显然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怎样,不过她十分明白自己不想怎样。
生疏的称呼不行,尊敬的称呼不行,表现出年长的称呼也不行。
“那您容我再想想……”她想要的是一个亲昵而平等的称呼, 直接叫名或者字大概就是正确的答案。只是胭脂在这上面依然有不小的顾虑, 只得转移了话题, “但今日是您的生辰,之前筹备了那么久,林姐买好了菜,也定了戏班子,霍姑娘她们马上就要过来了……您之前明明很期待的,怎么不想过了呢?”
沈错每年都过生辰的这个传统,原本是出自于沈云破对她的宠爱。回到严州后,沈错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失意之中,对于生辰之事自然也不再上心。
不过胭脂依然坚持花很多心思为沈错过生辰,渐渐也让沈错重拾了期待。
“哼……”沈错满脸写着不开心,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搂着胭脂哼哼了半天,突然问道,“胭脂,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穷人家的孩子能活下来已是不易,又哪里会记什么生辰?胭脂只知道自己是春天出生的,至于具体时日便不甚清楚了。
“你不知道?那你姐姐也不知道吗?”
“春天出生就是姐姐告诉我的,我们乡下平日也不记具体时日,只为了农耕或是临近过年过节时才会算日子。”
这生辰原就是富贵人家才过的东西,这王家在茅山前村都是破落户,又哪里有那个闲情记子女的生辰呢?
沈错直到今日才知晓这件事,因意识到自己对胭脂的不够关心,一时竟就这样愣住了。
胭脂察觉到她的沉默,疑惑道:“您怎么了?”
沈错盯着胭脂的脸看了好一会儿,郁闷道:“你跟着我那么久,我竟然都不知道这些。”
胭脂见她神情失落,语气颇为自责,心中发软,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原就没几个人每年都过生辰的,您想不到不是很正常吗?”
“别人不过,可我过,还是你一直在帮我过,为什么我会想不到问问你呢?”沈错越想越是懊恼,越想越是自责,“胭脂,对不起。”
沈错这辈子也感受过几次负罪感,更别提向别人道歉了。但这一次,她是真的很难过,内疚以外还有很强烈的伤心。
她早已把胭脂当作是最亲近的人,可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并未给予胭脂最亲近之人该有的关心。
“您不必要道歉,这没什么的。”
胭脂觉得沈错比自己更伤心这件事有点好笑,可沈错似是被打击得不轻,眼眶也红了一圈,伤心得十分真情实感。
“沈掌柜,这真的没什么。”胭脂有点怕沈错哭出来,伸手摸了摸她的眼角,“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您问不问又有什么差别呢?”
“怎么没有差别?我要是早些知道了……”
沈错满心负疚感,却也不清楚自己早些知道了又能如何,只得抓了胭脂的手,半天都没喃出一句话。
两人都没发现,胭脂在情急之下又叫出了沈掌柜。
“能帮您过生辰,我已经很开心了,就像自己也一起过了一样,所以您就别再自责了,这又不是您的错。”
胭脂的劝慰并未让沈错释怀,相反的,她越发觉得自己对胭脂不够上心。
胭脂喜她之喜,忧她之忧,她却什么都为胭脂做过――她不想输给胭脂,她也想对胭脂很好很好。
“那你就和我一起过吧,今后我的生辰就是你的生辰。”
因急于表现对胭脂的的关心,沈错半点也没思考把自己的生辰强加到他人身上,会不会给他人造成困扰。
幸好本就不看重这些的胭脂并没有觉得困扰,只是因沈错想一出是一出而觉得无奈和好笑。
“那我的年纪要如何算呢?”
因不知自己生辰,胭脂的年纪便也算得含糊。先前按过一年长一岁来算,如今和沈错一起过,又该怎么算呢?
“你与我一起过完生辰,便作十六岁了。”
胭脂眨了眨眼,望着沈错的眼眸,不确定地道:“您该不会是在意我先前说的,您比我大九岁这件事吧?”
按沈错这算法,胭脂和她可就只差八岁了。
“什、什么,我才不是因为这个才这样说的!”沈错因被曲解颇为懊恼,气道,“我是觉得自己不够关心你,对你不够好,才这样提议的!”
胭脂这般说自然不是真要质疑沈错,只不过是为了缓解一下她那慢慢的内疚感。
“好嘛,对不起,是我误解沈掌柜了。但我从来不觉得您不够关心我,对我不好。”胭脂望着沈错,甜甜一笑,“在我看来,您是对我最好的人。”
沈错看到胭脂的笑容,莫名有种晕眩感。不知为何,这几天她对胭脂的感觉越来越奇怪。
“这只不过是你看来而已……”
沈错绝不是那种能够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人,不如说,从小养尊处优的她,能够稍微体谅他人一下的想法都十分少。
并非说她对自己喜欢崇敬的人毫不关心,而是她没有那份体谅他人的细心,否则也不会直到今日才想起问胭脂生辰的事了。
可对于这样的她来说,有朝一日竟意识到自己不够体谅关心他人,并且有意识地想要对他人好,不得不说是一个长足的进步。
只不过,沈少主如今还完全不得其法,光有一颗想要表现的心,行动上则无比笨拙。
既然说是两个人的生辰,那不过也得过了。在床上赖了半天的沈错终于匆匆起床,一洗漱完便拉着胭脂去了厨房。
“胭脂你最喜欢吃什么菜?让林姐再加一些。”
比起沈错的挑食,胭脂几乎没有什么是不吃的。要说最喜欢吃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不过这是沈错难得的心意,她只得随口说了几个宴席上本就有的菜,打消了沈错加菜的念头。
“那你想要什么礼物?我送你。”
沈错每年生辰,胭脂都会送她亲手做的香囊手帕。沈错虽也送了胭脂不少东西,但她自觉都是些随手送出的小玩意,在心意上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胭脂知道沈错这是起了兴致,不顺着她是别想消停了,只得认真思考了一下。
“那您送我一幅画吧。”
沈错没事就爱涂涂画画,书房里挂满了自己的“大作”。胭脂原是不想她麻烦,没想到沈错一听确实眼睛一亮,拍手道:“这个好这个好,你随我去书房,我给你画一幅肖像画!”
“啊?”
“啊什么啊?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的画作吗?哼哼,我至今只为姑姑画过肖像画,你可是第二个。”
她说着拉起了胭脂的手,便要带她去书房,不成想两人才走到门口便遇到了迎面而来的白林秋。
严州府已将闻识的指示传达到其他州府,并且开始调查先前知府遇刺一案。白林秋既是十分重要的人证,也是一枚诱饵,除了沈错这里,没有更适合她居住的地方。
白林秋十分有自知之明,从不出沈宅一步,只每天在院内走走,定时向沈错这个主人问安。
白林秋步履款款,见到两人含蓄一笑,向着沈错施礼道,“今日沈当家生辰,林秋出来着急,身无分文,只有随身佩戴的一枚玉佩能聊表心意,还望沈当家不要嫌弃。”
她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块素帕,双手奉到沈错面前。素帕自然散开,只见其中躺着一枚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金镶玉,玉牌之上的罗缨崭新鲜艳,显然是刚结坠上去不久。
考虑到白林秋没有未卜先知之能,这只能是她最近亲手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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