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错一听, 这哪里成?赶忙道:“姑姑所言极是。”
柳容止依靠着沈云破,神情怯怯,带着一丝哭腔道:“云破, 我能不能不走?”
沈错见她与沈云破如此亲密,眉头直跳,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她想不明白姑姑为何要救柳容止,还这么费劲心思帮她治病。
她从沈云破的几句话中推测出来,柳容止失忆是姑姑为了帮她治病造成的, 所以待她病情好转之后, 记忆便也会慢慢恢复。
这种方法一般用于魂魄受过巨大惊惧之险的病患,医治起来十分耗费医者的精力与内力。
沈错满脸不开心, 想到沈云破要她带走柳容止,心情才稍微好一些。
“当然不能,你留在这里,我还得费心照顾你。”
沈云破语调温柔,说的话却很不近人情。柳容止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软绵绵道:“等我身体好了,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她已然过了不惑之年, 前些年又很受了些磋磨, 原本便是养尊处优也渐显出沧桑憔悴之态。不过这半年有沈云破帮她将养身体,也不知给她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看起来竟年轻了许多。而且她这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加上失忆作用不自觉显现出的天真憨态, 若是没人提醒, 着实看不出已有沈错那么大的女儿。
“眼盲腿瘸暂且不提, 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却是要如何照顾自己?”
“我可以学。”
“那学也有个过程, 还不是要我教你?”
“这、这……”
柳容止被难倒,半天说不出话来,不能视物的双瞳蓄满了泪水。
别说,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可怜。
沈错觉得解气,在一旁幸灾乐祸、煽风点火地说风凉话:“就是就是,你什么也不会,可别拖累我姑姑了。你是大炎的长公主,待回了京城,有你的好日子过呢。”
沈云破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也不比你母亲好上多少。”
沈错本是看着热闹,却不知道怎么说到了自己身上,张口结舌了半天最后只能偃旗息鼓。
胭脂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渐渐有些回过味来――沈掌门对长公主的用心实在是非同一般,也难怪殿下多年来对她念念不忘。
母女俩被同一个问题难倒,表情如出一辙的可怜委屈。沈云破却颇为铁石心肠,不为所动地道:“无妄,我说的是让你三日后再来,你母亲现下还未完全康复,你到时候再来接她吧。”
信上确实是叫她三日后再来,只是沈错知道沈云破所在又哪里肯拖延?马不停蹄地便赶来了。
“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吧,姑姑,无妄已经好久不见您了。”
“这里只有两间屋子。”
若是过往,沈错自然是毫不犹豫要为姑姑暖一暖床的。只是如今带着胭脂,这无论如何都不合适。她看了看沈云破,又看了看柳容止,几番权衡之下才最终下定了决心。
“那……好吧,无妄每日都会来探望您的。”
“你有这个心便够了,不用如此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姑姑,您今日有什么事要做吗?侄儿愿为您分忧解难。”
沈云破意味深长地望了沈错一眼:“今日便算了,你阴元刚破,还是好好休息几日吧。”
这一回别说胭脂,便是沈错也惊呆了,红着脸结结巴巴道:“姑、姑姑、姑姑,您怎么知道的?”
沈云破却只是微微一笑:“猜的。好了,你既已与胭脂成礼,今后便如夫妻一般。你要爱她、护她、敬她,不能再那么任性了。”
“我、我知道的……”
沈错到底不是真的没脸没皮,此时听姑姑说得直白,也是羞红了一张脸。
“还有,恩爱之事绝非一人之功。你比胭脂年长,武功也比她高,不能总是让她出力。”
胭脂万万没想到谪仙般的沈教主会如此一本正经地与小辈谈论闺房秘事,只觉得大脑一片晕眩,不知该做何反应。倒是沈错像做错了事般缩了缩脑袋,连声答道:“侄儿定当谨记在心。”
胭脂再一次意识到,不能用世俗常人的眼光来看待沈掌柜与沈教主。
沈云破嘱咐完沈错之后又给了她一本薄薄的画本,终于暂时将她给打发……劝回去了。只是小的那个回去了,大的这个却是情绪低落,郁郁寡欢。
不过沈云破并没有安慰她的意思,出门端了一碗乌黑浓稠、光闻气味就已经无比苦涩的汤药进来,毫无怜悯之心地对正在伤心的柳容止道:“好了,你该喝药了。”
柳容止皱着眉头,耷拉着嘴角偏开脸,苦巴巴道:“我不要喝药。”
“再喝三天就不用喝了。”
柳容止一听更是摇头:“我好了你就要赶我走了,我不要喝。”
该说不愧是母女呢,还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呢?母女俩在任性这方面还真是一模一样。
“那随你,反正你没康复就是死路一条,死了和走了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乐得清闲。”
柳容止虽然偏着头,手却没放开沈云破,她现在的目力本就只能看到个模糊的人影,再含了一包泪,更是什么都看不清。
“那你让我走和让我死也没什么差别了,你就让我死吧。”
沈云破挑了挑眉:“那你能先放开我的手再说吗?”
柳容止哽咽了一下:“你为什么一定要赶我走?反正我也不记得什么长公主、大炎朝了,你就让我和你一块儿又能怎么样?要不这样,你说我家里人会对我好,那我让家里派人来伺候咱俩。不仅解决了我的问题,你也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
沈云破冷哼了一声,伸手拧她的脸颊。
“你可真是天生的公主架子,想的都是些好办法。”
柳容止和她相处了半年,知晓她这语气便是讽刺了,垮着脸无措道:“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沈云破叹了口气,将药碗端到柳容止唇边:“把药喝了。”
柳容止虽暂时记不起过往的事,但沈云破并未向她隐瞒身份,而她也接受得非常坦然,有种理所应当之感。这样的她不喜欢被人命令,偏偏沈云破的话她都没办法违背。
“云破……”
“喝完之后可以吃一颗饴糖。”
沈云破算是退让了一步,却不比往日管用。
柳容止摇了摇头:“我不要,除非你不赶我走。”
“我救了你已是仁至义尽,你倒说说我为何还要留着你?”
“你说刚刚那人是你侄女,又说她是我的女儿,那我便是你的嫂子。”
沈云破虽告知过她的身份,却没特地提两人的关系,原以为她方才没有注意,不曾想对方思维还是一贯敏捷,很快就理解了两人的立场。
柳容止抓着她的手腕,脸上满是委屈,眼中尽是泪水:“那咱们一起生活又有什么奇怪的?”
沈云破却只是平静道:“待你恢复记忆便不会这么想了,赶紧喝药。”
柳容止见她如此坚定,泪水终于“啪嗒啪嗒”落下眼角,放开沈云破的手腕,扑到床上,蜷起身体耍起了无赖。
“我就不要喝。”
可怜可叹,堂堂大炎长公主,为天下人称颂的天之娇女,年纪也已不小了,竟还会这般耍赖。
沈云破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把药搁到了床头:“不喝便不喝吧,原还想喂你……”
她说着便要离开,柳容止听到“喂”字像是突然来了精神般,坐起身来准确地抓住了沈云破的衣角。
“你要像先前那样喂我?”
“你不是不要喝吗?”
柳容止面露挣扎,好一会儿才道:“那、那你像先前那样喂我,我就喝。”
她一头白发,面容楚楚,双眼朦胧,含羞带泪,端的是无限风情,叫人爱怜。
沈云破便又坐回床边,伸手为她拭去泪水。
“那是你手不能动,眼不能睁,坐也坐不起来,我才那样喂你的。”
她凉薄的声音带上了些许温度,手指冰凉动作却十分轻柔,柳容止感受到她态度的变化,露出一丝欣喜。
“云破,你声音真好听。”
沈云破轻笑了一声:“就是因为声音好听吗?明明没见过我的脸,却想一直赖着我。”
“你长得也一定很好看,武功又高强,待我又那么好。”
“你先前不还说我待你很冷淡吗?”
“但你嘴唇很软……”
沈云破摇了摇头,重新端起药碗:“好了,再不喝药要凉了。”
“那你喂我。”
沈云破似是认命,将药碗靠到唇边抿了一口,低头覆上柳容止略有些苍白的唇瓣。
柳容止得偿所愿,似乎将刚才那些不开心尽数忘去。汤药仍然苦涩、难以入喉,但沈云破唇舌柔软,带着青竹般的清香,叫人如痴似醉难以再做他想。
沈云破便一口口将药喂给柳容止,虽然汤药黑苦,但眉头也不曾皱过一下。
柳容止心满意足,喝完后竟也不曾向她求那颗许诺的饴糖,只是靠在沈云破怀中,带着一丝迷乱道:“云破,不要赶我走。”
喝完热气腾腾的汤药,柳容止的面色渐渐现出了几分红润,唇瓣有了一丝血色,让挂在唇角的苦涩汁水看起来也像极了蜜水。
沈云破单手将她搂在怀中,一边帮她擦溢出的药汁,一边轻声道:“待你想起过往……”
“就算想起往事,我也想留在你身边。”
沈云破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柳容止或许没有骗她,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与想起往事的柳容止相处。所以,还不如给两人最后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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