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错并非同情心旺盛之辈, 但对于白林秋这位如花儿一般娇嫩脆弱的女子,她确实忍不住心生怜悯。
作为白云山庄庄主之女,又有武林第一美人的称号, 她本该受万千宠爱于一身。但沈错看到的是一名唯唯诺诺、没有自己主见, 受父亲与未婚夫摆布, 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人。
他的父亲执着于完成已逝主人的遗愿, 将她当作维系和沈铮关系的工具,既未给她应有的关怀与教导,更未给她爱。
她的夫婿懦弱无能, 从出身开始就追寻着不属于他的东西, 迎娶她不过是为了获得她父亲全部的支持。
她像一叶浮萍般只能随着这一潭波浪翻涌, 仿佛应证了那红颜薄命之说。
白林秋自然不是沈错见过最悲惨的人, 毕竟这世上多的是父母双亡、食不果腹、颠沛流离之人。但她似乎天生就有激起他人怜爱之心的能力,落于她身上的委屈会被十倍百倍的扩大,叫人觉得命运对她不公。
沈错曾也有这样的感觉,因而无法对她熟视无睹。
“您是同情白姑娘吗?”
胭脂原以为沈错不清楚对白林秋怀抱着怎样的感情, 至少没有那么轻易地分清这份感情, 没想到沈错说出的话却比她所想的要明确得多。
“我确实同情她,但我不喜欢她。”
胭脂一时分不清沈错说的“喜欢”是何种含义, 沈错已皱起眉头继续道:“我曾想过帮白林秋, 她自己无法决断,我便帮她决断又如何?但解语那时候劝说住了我,我这才发现,自己虽然同情她,想要帮助她, 但更多地是不想她怎样, 本质上与那些想要她怎样的人并无差别。因此, 我放弃了劝说她,甚至是强硬带走她的想法,让她自己做出抉择。”
这也是沈错第二个不想面对白林秋的理由,似乎在白林秋面前,她与沈铮、白严等人并没有什么差别。强者对待弱者――尤其是一个没有主见的弱者,是不会用平等的目光来看待的。
她明明很讨厌这样的弱者,也很讨厌剥削这种弱者的人,可遇到白林秋时好像一切都不可控制起来。
而事实上,当时不止是她,白泉与闻识也希望能救白林秋脱离苦海。司命向来对这些事不做评判,那时只有解语劝阻了她。
“我很庆幸那时听从了解语的意见,再见白林秋后,我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沈错搁了笔,一脸苦思冥想的神情:“她好像哪里都没变,又好像哪里都变了,难道是因为已经为人・妻为人母的关系吗?”
胭脂见不得沈错苦恼,伸手想要抹平她眉间的褶皱:“或许只是太久没见有些陌生了。”
沈错似也懒得深入思考,抓了胭脂的手点头道:“大概就是这样,说来其实我也没和白林秋相处多久,反倒是和霍紫苏更熟一些。这白林秋是大家闺秀,不比霍紫苏那个刁蛮大小姐,天天与我们骂阵。”
胭脂“噗嗤”笑了一声:“霍姑娘还与您骂过阵啊?”
“那可不是,他们打不过我,当然只能动嘴皮子。”
“幸好你们现在相处得挺好的。”
沈错瞪眼道:“哪里好了?我可没有忘了霍紫苏对我做过的事。她现在那么自在,全亏我大人有大量。”
胭脂只得连连点头附和:“是是是,是沈掌柜大人有大量。”
沈错听她说得敷衍,不满地鼓着脸道:“你近日对我的态度是不是越来越轻率了?而且你又叫沈掌柜!”
胭脂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无奈道:“明明是您不想我用尊称的,现在又嫌弃我轻率。不让我叫您沈掌柜,又不说让我叫什么……难道我还能直呼您名字不成?”
直呼名字……这是沈错不曾设想过的可能,毕竟胭脂到现在为止,也没朝哪个比她大的人喊过名字。而能够叫她名字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叫名字?”沈错望着胭脂不可思议地道,“你叫我沈错吗?”
胭脂一边极力按捺着自己的心跳,一边强装镇定地道:“我听白姑娘叫您阿错……”
沈错顿时柳眉倒竖,怒道:“她什么时候叫我阿错了?”
胭脂感觉到她的怒火,受惊地缩了缩脖子,目光可怜地望着沈错:“是、是那日我领白姑娘去客房的时候,她这样称呼您……您不喜欢,我不会叫的。”
沈错见吓到了胭脂,连忙缓和了一下表情,却仍掩盖不住面上的懊恼之情。
“我不是不喜欢你叫……沈铮曾这样叫我,白林秋大概是学他。”
“对不起……”
沈错叹了口气:“你不用道歉……不过这个称呼还是算了。”
胭脂沮丧地点了点头,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沈错难得自己不开心时还能注意到胭脂情绪低落,想了想开口道:“与其叫我的名,不如叫我的字。姑姑给我取了无妄那么好的字,如今也没多少人叫了。”
比起名来,字是更加亲近的人才能唤的。胭脂先前只是想试探沈错对白林秋的态度,没想到她竟真直接说出了这个提议。
“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你能叫我的名,为何不能叫我的字?”
“可我也没说要直呼您的名……”
沈错不高兴了,捏了一把胭脂的脸:“那我不是没让你叫名,而是让你叫字吗?”
面对沈错的得寸进尺,胭脂闹了个大脸红,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叫出口。反倒是沈错见她这般害羞突然有了灵感,空出一只手重新拿了一支未用过的毛笔,开心道:“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1】,胭脂,我要将你这番模样画下来。”
胭脂一听更是羞涩,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期期艾艾地叫着:“沈掌柜,您不要捉弄我。”
沈错方才已大致画好了轮廓,此时又哪里会听她的?开了书桌上那一小盒朱砂,用尾指挑取了一些放到瓷碟中,又取了一些清水将朱砂晕开。
“胭脂你看好了。”
胭脂羞怯,却忍不住顺着沈错所言向桌上望去,只见沈错用手中的毛笔吸了一些调和好的红色墨水,赤红的笔端轻轻落在画像之上。
绯红的脸颊,嫣红的唇瓣还有那眼角醒目的桃红胎记,沈错只用一种颜料一支笔,便画出了全然不同的三种艳色,着实叫人惊艳。
更让人惊艳的还是她所作之画,写意画在乎神,沈错这幅画却是形神俱佳。方才那寥寥几笔勾勒出的简单线条在这点睛之笔下,仿佛突然鲜活起来。
这一瞬间胭脂既坐在她怀中,也在她的画上。
胭脂望着这副栩栩如生的画像,一时呆愣,似难以置信。
沈错对自己的大作颇为满意,得意洋洋地道:“我画得如何?”
胭脂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沈掌柜好厉害,明明没有看着我,只是随意地涂了几笔……”
沈错一挑眉:“画画之人,情景自在心中,手上随心而至,何须对照实体?便不说这是写意画而非工笔画,便是工笔画,我不看着你一样能叫你分毫不差地画出来。”
胭脂突然回过头,望着沈错的眼睛道:“您的意思是,我在您的心里吗?”
沈错脱口便想答是,却在看到胭脂的神情目光时突然心中一紧,喉中一梗,半句话也答不出来了。
她在这时无比深刻地认识到一件事,胭脂不止在她的画上,更在她的眼中,在她的心里。
沈错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胭脂,不知为何看出了她认真神态之下,难以掩藏的羞涩与忐忑。这点娇羞不安莫名让沈错觉得心口酸酸甜甜,心神飘飘荡荡,仿佛醉酒一般。
“胭脂……”
就在沈错心神恍惚之际,突听外头脚步匆匆,而且不止一人。几乎是在她惊醒的同时,那几道脚步声也到了门口,门外响起了沈丙的声音:“少主,长公主殿下来访!”
沈错如梦初醒,一时却还是无法回过神来,只是呆呆地望着胭脂的脸,回味方才那番滋味。
最终还是胭脂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低声道:“沈掌柜,沈丙大哥说长公主来了。”
长公主突然来严州,这可是一件大事。可沈错此时只听得“长公主来了”几字,无惊无喜,并且觉得除了方才那番怦然心动以外,这世间已没什么事能叫她惊讶欣喜。
“长公主来做什么?”
她问胭脂,半点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对方解答不了。甚至她的语气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这位炎朝的长公主正是她的母亲。
胭脂低着头,犹如一朵羞答答的铃兰花,声音细如蚊呐:“今日是您的生辰,长公主或许是来为您庆生的。”
这确实是一个合理的解释,沈错却仿佛充耳未闻,望着胭脂道:“不管是谁都让她回去好不好?今日我们不见别人了。”
“啊……”
沈错一贯不按理出牌,但胭脂还是没想到,她混起来竟能什么都不顾。不说今日是她生辰,早就安排了晚宴,邀请了宾客,单说柳容止不远千里赶来,那也不能不见人啊。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