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小生正唱到“和你把领扣松, 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霍紫苏听得面红耳赤,终归是再说不下去。
辛长虹和张雁来假装听戏, 实则一直关注着沈错与霍紫苏。倒是胭脂看戏看得最是认真,此刻听到这一唱段,一时羞得小脸通红。
沈错看着霍紫苏, 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 大怒道:“霍紫苏, 你之前便胡言乱语坏我名声, 我不曾与你计较,没想到你今日还要再提此事。我沈错何曾坏人清白,你休要血口喷人!”
霍紫苏之前与她说话,好歹欲掩弥彰地压低声音,可她这一怒,其余几人便是想当作没听见也不行了。就连那边皮影戏似乎都顿了一顿,才又接着唱了下去。
胭脂见沈错恼怒, 意识到自己看皮影戏太过投入, 连忙拉回了注意力, 看向沈错。
霍紫苏也没想到沈错会这般生气, 毕竟这件事在武林之中是公开的秘密, 沈错性格乖张, 根本不在乎他人的评价, 平日炫耀身旁四美也没见她收敛过。
“你、你不是让解语等人为你侍寝吗?”
“我等都是女子,却是要如何侍寝?”沈错气得柳眉倒竖,“她们四人为我暖床,怎么到你口中便变作了侍寝?霍紫苏,你好歹是掌门之女,正派侠女,怎的这般不要脸!”
霍紫苏被沈错一句“不要脸”堵得半天说不出话,心思却渐渐活络起来。
以沈错的品性,若真的做过是不会否认的,她如此激动自然是因为子虚乌有。
“你让她们为你暖床,难道不是、不是与她们……你不是喜好女子吗?”
沈云破姑侄喜好女子,抢掠民间貌美的良家妇女,这也是她们为非作歹的罪状之一。
沈错越听越觉得这霍紫苏方才是在做戏,今日来原来是变着法来捣乱。
“什么喜好男子女子,我不让侍女为我暖床,难道还找护卫来暖吗?”
这……自然更不行!
霍紫苏只觉得心脏“怦怦”跳动,也不在意沈错的恶劣语气了,确认道:“那解语几人……还有胭脂便只是为你暖床?单纯……地暖被窝?”
她提到胭脂,沈错更是惊异非常,恼怒交加:“你这人、你这人怎的如此卑鄙无耻、下流下作、丧心病狂、人面兽心、衣冠禽兽、猪狗不如?胭脂才多大,你便做此遐想?”
这骂人的话听着耳熟,霍紫苏颇觉羞愧,脸上更是霞红一片,顶着师兄弟以及胭脂的目光嘴硬道:“还、还不是因为你平日作风不良,整日暖床、暖床的,怎不让人误会?”
“怎么就让人误会?同是女子,怎的就让人误会了?”沈错对世俗礼教不屑一顾,对情事却还是有着一份少女的羞涩的,“我看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为了污蔑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还编排我玷污侍女之事!”
霍紫苏自知理亏,声音渐次低落下去,咕哝道:“可你姑姑明明白白就是喜欢女子……”
若说沈错的事只是传言,那沈云破的事霍紫苏可是万分笃定。
“够了!”沈错能忍受自己被编排,却无法忍受姑姑被诋毁,“我姑姑冰清玉洁,便如那天上皎皎明月,高山洁白雪莲,哪里容得你们意·淫揣测,浮想联翩?她早已看淡俗事人间,根本不在意男女之事,更不会喜欢女子,若非放不下我,她老人家羽化登仙也为未可知。你们攻讦我们姑侄的手段,未免太过下作了!”
过往双方你死我活,开场骂战你来我往,沈错从不曾当过真,只当这帮小人想要污名化天明教,继而可以师出有名。
然而事到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不成想霍紫苏竟还想妖言惑众。
胭脂真是万万没想到,霍紫苏竟然有如此本事,次次都能惹得沈错大动肝火。
要知道沈掌柜平日虽然爱闹别扭,但十有**是为了引人注意关爱,绝非当真发脾气。
她不知往事,也不曾听得很明白,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安抚,不禁焦急起来,早把方才因听到风月之事的羞涩抛到了脑后。
“沈掌柜……”
她正自焦急,却不想这一次霍紫苏不曾与沈错抬杠,异常主动地放低了姿态,举起酒杯对沈错道:“是我失言,未经求证便听信谣言,在此自罚三杯。”
对霍紫苏来说,沈云破的事不是重点,所以她虽然有证据,但还是非常干脆地向沈错服了软。
不如说,她现在的心情非常好,看沈错也顺眼了许多。
她说着便自罚了三杯,桂花酒虽然不烈,但还是让她脸如火烧般红了起来。
“你这家伙,又耍什么花样?”
沈错原已起了心思想把三人扔出去了,这时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生警惕不解。
“我没耍花样,之前就说过,我是来为你庆生的。”霍紫苏微微眯起眼,竟显出几分娇媚之态,“我方才的话你便当作没听见,我这厢给你赔礼道歉。”
她说着从腰间解下了一块玉佩,递到沈错面前:“这是我母亲给我的玉佩,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今日便赠予你。”
“师妹!”
辛长虹这一看,再也坐不住了。
又是送丝帕,又是送玉佩,这哪一样不是定情之物?师妹这番举动简直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沈错瞄了一眼她手中的玉佩,没接。
“我要你母亲给你的玉佩干吗?我又不是没有,我也有我姑姑送我的。”
她颇不稀罕,但见霍紫苏十分有诚意,那点子怒气便也渐渐消散了。
“罢了罢了,尔等愚昧无知我又不是第一日知道,与你们计较什么?”沈错摆了摆手,“你记得今后不要再传这些谣言便好。”
霍紫苏见她不接也没强求,只笑道:“自然不会再说,今后若听到有人再说,我也会为你澄清的。”
“算你识相。”
辛长虹见霍紫苏收回玉佩,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惊梦》唱到尾声时,桌上已呈现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霍紫苏颇为捧场,无论沈错说什么都附和应承。因她态度转变得太过突然与明显,沈错甚至疑神疑鬼起来,觉得她有什么阴谋。
辛长虹大概是怕师妹喝醉了,届时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时不时插几句话,张雁来因而也开了口,桌上一时热闹起来。
沈错又点了几出戏,回头见胭脂捧着小碗默默地咬着一截烧笋,随手便为她夹了一块牛肉:“你怎么尽吃些蔬菜?你得多吃肉。”
胭脂受宠若惊,连忙道:“沈掌柜,我自己夹就好了。”
“你夹得到吗?”沈错说着又帮她夹了几块鸡鸭鱼肉,直堆得碗里要放不下了,“我用的公筷,又不会沾口水。”
桌上只有胭脂没喝酒,但此时也是一张小脸通红。沈错点戏半点没顾及她年幼,风花雪月的内容一样不少。
胭脂过往便被姐姐重点教导过,后来识了字,又在沈错书房里看了些药理玄黄的书,对情事已有大致了解,自然都听懂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便好,”沈错低下头去,小声道,“你多吃一点,不要便宜霍紫苏他们,我看他们是心疼银子,这吃得多不客气啊。”
她斤斤计较,看得胭脂直想笑。
“嗯嗯。”
沈错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想说什么,那边霍紫苏又找她攀谈起来。
两人过往斗嘴没个胜负,往往是气个两败俱伤。今日霍紫苏做小伏低,给足了沈错面子,沈错刚开始的得意过去之后,现在只觉得万分不自在。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每每看向霍紫苏那双醉眼,便觉得她要吃人一般。
到最后,霍紫苏醉得狠了,不得不让辛长虹背回去。她趴师兄背上还不老实,冲着沈错醉醺醺道:“沈、沈错,等我回去向母、母亲和父亲报完平安,他日再、再来找你。”
沈错实在不适应这样的霍紫苏,头皮发麻道:“你来找我作甚,快走快走。”
辛长虹怕师妹来个当场表明爱意,连忙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沈错听得直要扇子:“别有期了,你快带你师妹回去看看大夫。”
张雁来只默默抱了抱拳,倒没之前那么重的敌意。几人告别,辛长虹和张雁来走出百余步后,霍紫苏已沉沉睡去。
张雁来眉头紧皱,对着辛长虹道:“师兄,师姐为何突然对沈错这般温和?就因为解除了那些误会吗?即便这些传言是假,但她们与武林正道作对的事迹是千真万确啊。”
辛长虹长叹一声:“少女心海底针,雁来,你还小,不会懂的。”
张雁来知道这便是不能告诉自己的意思了,不开心道:“师兄你总说我还小,我也不小了。师父将我们救的那个小姑娘收作关门弟子,我现在也是正经当师兄的人了。”
乾正派发展壮大,近年来弟子越来越多,但张雁来出来以前仍是霍鸣英最小的徒弟。两人当初出来寻找霍紫苏,曾从人伢子手中救了一位被迫卖身的小姑娘。那姑娘见两人武艺不凡,便一心想要拜师学艺,两人任务在身又见她孤苦,托镖局将她送回了乾正派。
不成想这小姑娘资质不俗,虽已过了最佳习武的年纪,却仍进步神速。霍鸣英赏识她的刻苦与天资,便破例将她收作了关门弟子。
辛长虹脑中浮现出那个姑娘的面容,不期然地竟想起了胭脂——江南的小姑娘似乎都长得这般楚楚可怜,性子却又那般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