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紫苏三人走后, 院中的戏台子也已拆解完,沈错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几分落寞――那几人当初虽与她敌对, 但也见证了她年少成名, 叱咤江湖的风云往事,如今颇有几分曲终人散的意味。
“沈掌柜, ”恰在此时,胭脂给戏班子结完账,提着一只四四方方的白色纸灯笼笑着向沈错走来, “霍姑娘他们走了吗?”
沈错点了点头, 看着她手中的灯笼, 奇怪道:“这是要做什么?”
胭脂提起灯笼对着沈错道:“这是心愿灯, 您可以在灯上写下自己的心愿,我们把它放到空中,希望您能心想事成。”
沈错对这种事最感兴趣,一扫方才的意兴阑珊,兴致勃勃地对着胭脂道:“这个我知道,难得你想得如此周到,甚好甚好, 你去拿我的纸墨笔砚过来。”
“都准备好了, 大家都在等您呢。”
沈错向胭脂指的方向一看, 只见亭中此时站满了人, 若非她方才心有感伤, 早就应该注意到了。
沈错挑了挑眉, 拉起胭脂的手向众人走去。
亭中石桌上已放好了笔墨纸砚, 每人手中都拿着和胭脂一样的心愿灯,不过样式不太一样。
“这是你们自己做的?”
沈错不是没放过天灯,不过当初不是用来许愿的。
“是我们一起做的,大家都帮了忙。”
沈错有些惊喜也有些遗憾:“该叫上我的,精巧是精巧,可惜朴素了些。”
“那就麻烦您给它们添些彩吧。”胭脂走到桌边,一边磨墨一边对沈错道,“您可以直接写在灯上,也可以先写在纸上,待会儿贴上去。”
沈错过往最爱与人谈风月、论天道,只可惜闻识等人不在身边后,她便再没有可以说的人了。后来胭脂虽稍能说得上话,但到底没有当初众星捧月的感觉。
不过此刻,在场其余的人也在附和,场面颇为热闹,让沈错找回了一些当年的感觉。
“我便直接画在灯上吧,你们有识字的也可以写。不识也没关系,我教你们。”
几人刚开始还有些扭捏,但年纪最小的虎子主动请缨,第一个写下“祝沈掌柜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后,其余的人渐渐也放开了。
沈错没光让他们写吉祥话,也让他们写自己的心愿。待众人热热闹闹地写完,沈错已在自己的那个心愿灯的四面画完了一幅完整的嫦娥奔月图。
画中嫦娥身形飘逸摇曳,白衣翩翩,仿佛有沈云破的影子。
沈错看了看,满意又有些可惜:“不知这灯会飘去哪里,最后恐怕会付之一炬吧。”
她对自己的作品向来爱护,若非要遥寄相思,她可舍不得就这样放走。
胭脂听了笑道:“沈掌柜,灯落到别处怕是要引起火灾,所以我们做了系绳,待许完愿再把灯收回来,年底您回京就可以带给您姑姑了。”
沈错没想到胭脂想得如此周到,赞许道:“胭脂想得周到,如此甚好。”
她说着又转头看向其他人:“今日你们都有心也辛苦了,每人赏银五两,晚些去胭脂那里领吧。”
昨日中秋便发了过节的银子,没想到今日还有,众人自然是万分欣喜,纷纷向沈错道谢。
今次生辰虽没过往那般隆重,但也颇为新鲜有趣味,可见大家是用了心的。沈错人逢喜事精神爽,恢复了一丝过往的肆意张扬,对着胭脂道:“胭脂,你去取我的箫过来,其他人把灯放上去吧。”
胭脂应了一声,跑去给沈错拿箫,沈丁指挥着其余的人放天灯。
待一盏盏心愿灯冉冉升起,沈错也吹奏起了洞箫。
沈错这把洞箫是沈云破亲手用九节紫竹所制,当作一年的生辰礼物赠与沈错。沈错向来爱惜,珍藏于身边。
洞箫声音清越幽远,并不适合喧闹时演奏,恰好今夜明月姣姣,秋高气爽,一番热闹之后有几分阑珊之意,正符合此意境。
众人抬头望着明灯,静下心听沈错奏完一曲,心中不禁都被感染了一丝怅然若失。
沈错背着手望天,静立良久,最后叹气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胭脂听罢,接道:“沈掌柜,虽然日中则昃,月盈则亏,但周而复始,万象更新,该是喜事。有离别之愁才有相逢之喜,您说对不对?”
沈错自然是明白这些道理的,只不过有感而发,须得有人在旁劝慰才能释怀。
“说得好,人生该畅快时便要畅快,不能长久沉溺于伤春悲秋之中。”沈错摸了摸胭脂的头顶,对着众人道,“今日大家也累了,都早点休息吧。”
她说完便朝着书房走去,胭脂嘱咐曾铁等人把天灯收回,又托春桃把弟弟送回房,然后匆匆追去了沈错的书房。
方才沈错那句话听起来像是释然,但胭脂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
“沈掌柜。”
书房门没关,胭脂在外轻轻喊了一声便听到里面传出沈错的声音。
“进来。”
胭脂进去发现沈错正坐在书桌前,对着一张白纸发呆,奇怪道:“沈掌柜,您怎么了?”
“我在想你方才的话。”
胭脂有些忐忑:“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沈错摇了摇头。
“你说得没错,然而比起相逢之喜,我更爱朝朝暮暮的相处之情。”
若能选择,胭脂自然也更希望能与家人,与喜欢的人一直在一起,所谓相逢之喜到底不过安慰之词。
胭脂着实怕沈错思姑成疾,想起还有礼物未送出,便打算以此分散她的注意。
“沈掌柜,今日是您生辰,我还未送您礼物。”
沈错果然把目光移到了她身上,饶有兴趣道:“哦,你有礼物要送我?”
她见惯了大风大浪,享受过荣华富贵,今夜这小小的排场虽有新奇之处,但还不至于让她多惊喜。
不过胭脂的用心叫沈错颇为满意,对她的礼物也期待起来。
胭脂取出一个小小的袋子,又小心翼翼地从中拿出一个做工精巧的月白色小香包。
“我刺绣做得不好,虽然向春桃姐姐学过一些,但还是比不上您的那些香囊……”沈错平时身上挂件繁多,除了不离身的折扇以外,荷包、玉佩、香囊一个不少。
胭脂希望送一个沈错平日经常能用到的礼物,又买不了太贵重的东西,便自己做了一个香囊。
“香囊?快给我看看。”
沈错的香囊与贴身衣物一样,都是解语等人亲手制作的。只是这回生日,四人送来的礼物却没有这些,都是些贵重的奇珍异宝。
沈错知道这是柳容止的意思,故而当时才会气得看也懒得看礼物。
“我做得不好……”
胭脂一边谦虚,一边将香囊递到沈错面前。沈错接到手中仔细端详了一番,又放在鼻下闻了一闻,点头道:“刺绣的花样虽然简单,但做工很仔细,藿香、佩兰还有白芷,香料放得也甚合我心。”
她说着把香囊递还给胭脂,站起身解下腰间的香囊。
“你帮我戴上看看。”
香包上绣了几从绿竹兰草,配上月白的底色,看起来清新雅致,与沈错一贯的穿衣打扮十分相称。
胭脂听到夸奖,开心地应了一声,为沈错戴上香囊。
沈错低头看了一眼,又原地转了一圈,问道:“怎么样?”
胭脂立马道:“沈掌柜好看,戴什么都好看。”
沈错颇为高兴――她原本每年都会收到新的香囊,原以为今年没了,没想到胭脂竟然为她想到了。
“好胭脂,等年末带你一块儿去炎京,让你见见解语闻识她们,她们一定会喜欢你。”
“去炎京?”
“没错,你姐弟二人与我一道回去……”沈错说着想到了帮她找姐姐的事,有些尴尬地改口道,“若是找到你姐姐,便带你三人一块儿去。”
她不曾想到在官府帮助下寻找大半年都没找出胭脂姐姐的下落,只知道她是被两名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救走了。
若非天明教的情报组织如今处于停摆的状态,只能依靠从事商贸的教众提供线索,也不至于此。
她因此事颇觉丢脸,对胭脂却还是据实以告。胭脂虽然遗憾无法见到姐姐,也不乏担忧,但知道姐姐是被人救走后,已经松了口气。
胭脂对姐姐的能力十分了解,一直坚信若没自己和虎子拖累,姐姐一定会过得很好。
姐姐或许也和她一样,遇上了贵人。
“沈掌柜,只要我们都好好的,总有一天能够再次相逢,您不用过分介怀。”
沈错见她豁达,稍稍安心,保证道:“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便不会放弃寻找你姐姐。”
今年并非柳容止整岁,她原以为至多吃一个便饭,没成想母后竟然记挂在心,要在宫中为她热闹一番。
柳容止一直惦念着沈云破,着急回行宫,这一顿饭只有她吃得心不在焉。太后原还想将她在宫中留一晚,柳容止说什么也不肯,披星戴月地离开了皇宫。
她赶回行宫时已过子时,沈云破早已睡下,自然是不能帮她过什么生辰。
柳容止站在床前望着沈云破平静的睡颜,轻轻地叹了口气,招来服侍沈云破的侍女询问情况。
“长史这两日过得怎样?有不开心的时候吗?”
“不开心倒是没有,就是昨夜突然起了兴致,说月精正好,要去望仙台沐浴天地精华。”
侍女们如实禀告了这两日沈云破的情况,柳容止专心听罢,有些疲惫地坐到了床边:“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她在床边静静坐了一会儿,突然紧紧地抓住沈云破的手,轻声笑道:“就算你化成风,本宫也能呼风唤雨将你招回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