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错抱着胭脂依依不舍, 甲板上的动静却越来越大。沈铮一边大喊,一边踢翻了什么重物,重物在甲板上滚动, 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沈错想起甲板上放置的那些木桶,猜测沈铮是想借此掩盖自己的行踪,借机附在胭脂耳边道:“胭脂,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胭脂点点头,只给了沈错一个安心的笑容。沈错当即不再耽搁, 返身而上。
沈铮似是疯魔了一般, 待沈错回到甲板之时, 上面已然一片狼藉。甲板之上遍布乱倒的木箱木桶, 船帆也不知在何时被割断了绳索,帆布铺满了半个甲板。
沈错见此情景不禁眉头一皱, 心中莫名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按理说毫无顾忌地单独面对沈铮, 她完全没有输的理由,也不会给沈铮去寻胭脂的机会。此时船上除了胭脂以及她与沈铮以外也别无他人,这股不安究竟从何而来呢?
沈错没来得及细想, 沈铮一见到她便已提剑而上。此时他扔了原本断成两截的软剑,换了下属的长剑,招式比先前更加大开大合。
两人虽然都负了伤,但沈铮因方才自己的怯懦而恼羞成怒,进攻愈发迅猛凌厉,沈错则因不用顾忌胭脂,不再一味闪躲,致使打斗比先前更加激烈。
沈错虽没有趁手的武器, 但无论是武功还是经验与心性, 都比沈铮强出许多, 不一会儿便占据了上风,死死地压制住了沈铮的节奏。形势逆转,此时换成沈铮一味避让躲闪,狼狈不堪。
两人从船头打到船尾,从甲板打到船桅,甲板上已一一处可以落脚之地,船身各处因两人的剑风掌风被打得七零八落,桅杆也是摇摇欲坠。
终于,在越来越快的攻势之中,沈铮再难支撑,躲过沈错的致命一击后便连中数掌,身体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向着船外落去。
沈错毫不犹豫飞身追上,可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沈铮手中竟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火铳,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沈错的方向。
沈错丝毫不惧――他人在空中或许难以改变方向,但已经能够外放真气的她能轻易躲闪开火铳的射击。
她轻呵一声,轻轻拍出两掌,身形立时鬼魅般浮动起来。然而,沈铮的枪口在这时陡然一坠,连着对甲板射击了两次。
沈错眼见着便要抓到沈铮,可下方传来的巨响与爆炸产生的气流将她的思绪与身形统统搅乱了。
“哈哈哈,沈错,就算杀不了你,我也要你生不如死。那个小姑娘对你来说很重要吧?这一船炸・药与火油,一定会让她尸骨无存的,哈哈哈哈……”
沈铮疯狂的声音与爆炸声一同在山洞中回响,沈错的注意却已经完全不在他的身上。
沈铮先前故意踢倒的木桶木箱之中,贮藏的竟是火油与炸・药。火铳引燃火油之后,火势迅速在甲板上蔓延,片刻之间便化成了火海。
火光照映下,沈错神情狰狞,双眼赤红,似乎能将眼前的沈铮生吞活剥。然而下一刻她的身形便往下一坠,放过了近在咫尺的沈铮,毫不犹豫地冲向了火势正旺的大船。
爆炸在甲板上开了一个大洞,沈错以真气护体跳入其中,周身火焰像是被旋风刮过一般,直冲天际。
沈铮看着沈错的身影消失在火光之中,脸上带着得逞的笑容坠入了江水。江水冰寒,洞里却是火势大旺,他几个沉浮之间游到了一艘小船旁,翻身进入船中。
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沈铮不禁放声大笑:“沈错,这就是你小看我的下场!”
他不知道沈错是如何找到这个岛上来的,或许是白严出卖了他,又或许是手下不小心泄露了踪迹;也不知道沈错为什么会带着那么个小妮子,或许是她少主做派不改,又或许是彻底小瞧他,这些对沈铮来说都已经没有意义。
“去死去死,去死吧沈错!能笑到最后的是我,哈哈――咳咳咳……”
火势越烧越猛,沈铮感觉到呼吸困难后便不再耽搁,斩断了绳索,划动船桨向着山洞暗门的方向驶去。
虽然损失了一些部下,虽然损失了一艘船,以及上面原本大有用处的炸・药与火油,但是能够换沈错一命,这仍然是一个十分划算的买卖。
之后他只要到达禹州,一切仍能按计划进行,甚至比那更顺利。
“哈哈哈,哈哈哈,太蠢了沈错,太愚蠢了,竟然会自投罗网。”沈铮看着几乎已经烧得只剩下骨架的船只,认定沈错已死,无法按捺心中的激动之情,一边转动绞盘打开暗门,一边发泄般地大喊道,“什么天明教少主,什么扶风郡主,什么天之骄子,不过是因为你是柳容止那个臭女人的女儿而已。姑姑她迟早会发现,你根本就不值得她栽培,根本就一无是处……哈哈哈,谁能想到你会死得灰飞烟灭,没有葬身之地!”
暗门逐渐打开,沈铮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跌坐在船中。与沈错的激战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只是激动的心情压制住了痛苦,让他异常亢奋。
那个夺走了他一切的沈错,一直压他一头的沈错竟然就这么死了,这件事让他欢喜得几乎发狂。
“永别了,我愚蠢的妹妹。”
沈铮强撑起身体,再次摇动船桨,朝着洞外划去。外面依然阴云密布,连绵的大雨将水天连成一线。沈铮却有一种逃出生天的喜悦,不顾淋在身上的大雨,仰着头开怀大笑。
可就在这时,一艘官府制式的帆船突然进入了他的视野。沈铮脸色一僵,但很快又露出了笑容。
沈错已死,这世间又还有几人是他的对手?他正好夺下这艘船,赶去禹州。
沈铮想罢便朝着大船划动船桨,对方也向着他行驶而来。沈铮心中大喜,估算还有一些距离自己便能施展轻功,船头却突然出现了一个颀长纤细的身影。
那人打着一把纸伞,身形飘然而起,与其说是在施展轻功,更像是御伞而行,方向显然正是他这艘小船。
伤势以及雨势让沈铮没有立即认出对方,但短短片刻之后,他便惊愕地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从天而降,如同仙人一般的女子。
“姑、姑姑……”
沈云破轻轻落在船头,一身白衣在这般大雨中竟没有一丝湿意。她居高临下看着跌坐在舱底的沈铮,神情冷淡,语调平静地问道:“无妄在哪里?”
沈铮听到她的话后,脸上原本的恐惧渐渐变成了怨毒与憎恨,通红的双眼像是能滴出血般,胸腔几度起伏,无声张大的口中“哇”地吐出了一口血。
沈云破眉头微皱,目光越过那伪装过的暗门缝隙,看到了山洞中的火光。
她虽匆匆赶来,但没有地图只凭描述实在难以确定具体的地方,能找到这,还是靠着方才的爆炸声寻过来的。
“无妄在哪里!”沈云破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冷淡,手中的纸伞随着江风飞上天空,大雨瞬间淋湿了一尘不染的白衣。她一个箭步落到沈铮面前,拽着他的衣襟从舱底提起,声音低沉,“你对她做了什么?”
沈铮胸前一片暗红,口中含着血沫,哈哈笑道:“她死了,哈哈哈,姑姑,沈错她已经死了。我赢了她,我比她更强,姑姑,我比沈错更――”
他的话没有说完,沈云破已经掐住了他的喉咙。
“无妄如果死了,那你就去给她陪葬吧。”
沈铮神情狰狞,双眼如同金鱼般凸出眼眶,眼角流下两道血泪,挣扎着抓住沈云破的手腕,艰难而破碎地道:“姑、姑姑,你要杀、杀了我……就像杀……杀我父亲一、一样吗?”
沈云破纤细的身躯似是随时会被江风刮走,被雨水打湿的面容如银纸一般惨白。
“我是你最、最后的亲人了……姑姑,你要杀、杀了我吗?”
沈铮的面容似喜似悲,指尖在沈云破的手腕上留下了深深的抓痕。
“沈氏自相残杀的惨剧就是你种下的赌咒,为了柳容止,你让沈家和天明教万劫不复。”
沈云破不喜欢下雨天,她人生中所有悲惨的经历都发生在冰冷的雨水之下。
眼前沈铮的面容渐渐与她印象中沈云砚的脸重叠,同样临死的境遇之下,他们发出了同样的质问,表达出了同样的不甘。
沈云破指尖僵硬颤抖,仿佛再次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被大雨和兄长的鲜血洗礼的午后。
“你杀了我的父亲,你的兄长,你区别对待我和妹妹,让我们反目成仇,现在,你还要杀我。姑姑……沈云破,你是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啊,或许事实就是如此。
沈云破终于明白,花弄影为什么想方设法地想要让沈错代替自己来对付沈铮。花弄影确实了解她,比她所想的更了解她。
缠绕了她二十多年的梦魇,必会在她面对沈铮的这一刻重新侵蚀她。她会杀了沈铮,也会杀了自己。
“姑姑,姑姑――”
就在沈云破陷入癔症般,无意识地想要收紧双手时,一道令人无比熟悉的呼唤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无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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