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和白泉将吃食甜汤等一一摆上桌来, 沈错把胭脂往床榻里头一塞,拉了解语上榻, 着急道:“解语, 你平日离我母亲最近,定然知道她的打算。她真的要与我说亲吗?姑姑又是如何说的?她说姑姑昨日偶感风寒是真是假?姑姑身体如何了?”
她一口气问了一连串问题, 显然是真的急了。解语摸了摸她的手背,安抚道:“我确有听说此事,但长公主应该还只是起了一个念头, 并未有确切的人选。教主对这件事未置可否, 至于身体……我没听到她患了风寒的传闻。”
沈云破身为长公主府的长史, 并未掌管任何内务, 其部分职责由解语承担,所以四人之中只有解语常年跟随在柳容止身边。
沈错皱着眉,气道:“母亲果然是在骗我,如今竟然还想帮我说亲,太可恶了!”
胭脂坐在沈错身边,抬头认真地听着几人的对话。
如果说之前沈错在她面前还有所收敛,此刻可以说是完全暴露了对母亲的不满。胭脂不是没想过自己能不能听这些, 只是当听到柳容止要为沈错说亲的事时, 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担忧与好奇。
沈错可不管她想什么, 今日把胭脂带来见解语等人就是把她当作自己最亲近信任的人, 自然什么话都敢说。
司命喝了一口茶, 淡淡地道:“长公主有这样的念头其实也不奇怪, 毕竟少主即将双十年华, 这是迟早的事。问题在于她想以什么身份来让您出嫁,又是否有什么目的。”
“哼,目的?这还不简单吗?”沈错似乎对成亲一事颇为气恼,抓紧解语的手,面色不善地道,“嫁人生子最磋磨人的心志,母亲定然是为了永绝后患,才想让我成亲。这样既能分开我和姑姑,又能让我无瑕他故,再给她起什么波澜。”
“那少主您打算怎么办?”白泉与闻识两人坐在一边,担忧道,“长公主毕竟是您母亲,她若真想为您说亲,您能拒绝吗?”
“怎么不能拒绝?”大概是从小在沈云破身边长大,耳濡目染,沈错从未想过成亲一事,“姑姑暂且不说,母亲还不是一直没有再嫁?她若真要为我说亲,我便捣了她的公主府,带姑姑远走高飞。”
沈错近来越发频繁地提这件事,简直到了不加遮掩的地步。闻识眉头微皱,轻轻地瞟向了解语:“我和司命、白泉三人尚且可以自顾,只是解语……”
四位侍女除解语以外都功夫不俗,只有解语是一丁点儿内力也无,这也是她能为沈错暖床的原因之一。修习天罡经或多或少都有体温偏低的情况,解语幼时伤了身体,经脉不通,故而无法流转内力。
“少主若真有这个想法,无需担心我,只是……”
司命叹气道:“只是我等的问题从来不是这个,天明教众如今以商贾等身份遍布大炎,其中大多都是不懂武功的百姓。当初教主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他们平安,现在又如何能毁了她的一番心血?”
“可那也不能委屈了少主啊!”白泉说着,眼睛看向了解语,“少主如何能嫁给臭男人?”
“就是,本宫如何能嫁给臭男人!”沈错一拍桌子,气道,“况且还是这些目中无人的权贵子弟。”
司命微微一笑,安慰道:“少主您若真不想成亲,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想要巴结长公主的人确实不少,可敢娶‘魔教’少主的豪门也没几个。只要我们放出风声……”
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说,听得沈错连声叫好。
“她不仁便休怪我不义,之前我乖顺听话,不想与她惹事,若母亲真要为难我,我便搅得她京城一日不得安宁。”
几人好久没团聚,如今坐在一块儿,说了一堆话,沈错渐渐又恢复了一些往日的兴致。
“你们这段日子过得如何?闻识真要参加明年的春闱?”
闻识长得唇红齿白,眉目风流,又与沈错一般爱穿男装,比起沈错更有一番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范。
“我想过了,与其这般被长公主利用,不如也反过来利用长公主。我们朝中无人,许多事都不方便,待此次我拿个状元回来,好让这些书呆子知道什么叫井底之蛙。”
沈错最爱这等大快人心之事,又对闻识的学识颇为推崇,拍手道:“如此甚好,以你之才,与其为我母亲修书博名声,还不如为百姓做点实事。”
闻识从未想过会从沈错口中听到这番话,微有些惊讶地望着她。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闻识祖辈是书香门第,国之栋梁,只是适逢乱世,又遭奸臣陷害,这才家道中落,只留下了闻识一个孤女。沈云破感念她家相似的遭遇,又见她坚韧聪慧,才思敏捷,便挑来给沈错当了侍女。
闻识学识渊博,也有治世之能,只是因身为女子,又是天明教众,故而从未想过科举一事。此次起了这番心思,虽也有她所说的原因,但也难免有一展抱负的野心。
长公主对天名教来说确实是敌人,但不得不承认,对百姓来说实在是一位福星。如今朝廷政治清明,不拘一格广纳贤才,让女子也能入朝为官,是过往想也不敢想的事。
“不,我只是没想到您会说出这番话来。”
沈错过往行走江湖,虽也常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行径,但从来不会提什么黎明百姓的大义,仅仅是凭自己的喜好行事而已,故而这番话让闻识十分惊讶。
沈错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闻识的意思,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的胭脂。
胭脂睁着大眼,望着沈错,懵懂道:“沈掌柜,怎么了?”
“看来这两年的境遇,让少主有了不小的变化。”解语摩挲着沈错的手背,拉回她的注意,“去年您走得匆忙,现在不如与我们详细说说这两年的经历吧。”
沈错虽然与四位侍女的关系都十分好,但唯对解语特别怜惜,说话也明显轻声细语一些。
“是要说说了,”她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沧桑道,“不过是两年而已,我竟觉得恍如隔世。”
她握着解语的手一直没放开,说了此间种种,或而开心、或而恼怒,喜怒形于色。
白泉听得津津有味,赞叹道:“少主果然厉害,即便蛰伏乡野也能行侠仗义、惩戒狗官,真是大快人心。”
沈错笑得得意:“这算什么?我原是不想理这些的,只是他们惹到了我的头上而已。都说如今政治清明,我看也不过尔尔,江南虽然富庶,但也暗流汹涌,我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闻识垂着眼帘,目光落在沈错与解语相握的手上。
“少主,恐怕长公主从让您去江南,为您谋佥都御史之职时就做好了打算,想借天名教余势来整治江南。这次说亲,恐怕瞄准的也是江南豪族……右丞相出身江南,长孙如今任吏部郎中,年少有为还未婚配,我看可能极大。”
若是普通的说亲沈错至多气恼几日,若真如闻识所言是丞相之子,那可够沈错膈应大半年了。
解语轻轻扫了闻识一眼:“既然少主不打算承长公主的说亲,是谁也就不重要了。”
“解语说得对!”沈错可懒得去管这些丞相、郎中的,更没打算相夫教子,“管他是谁,天王老子来了本宫也能把他打趴下。谁家若是想要断子绝孙,尽管过来。”
武林之中,如今武功能与沈错不相上下的不超过五人,各个都比她大了二十岁以上。也唯有对沈云破,她还不曾赢过,其他人在她眼中还真不算什么事。
胭脂在一旁听得几人的讨论,心下稍安。
她如今已习惯跟在沈错身边,也对沈错颇为依赖,难以想象有朝一日沈错成亲,自己该何去何从。
五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她年纪尚小,渐渐便支撑不住,靠在沈错身上睡着了。
“嘘――”
沈错察觉到胭脂困过去,立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白泉低声道:“胭脂的房间也安排好了,我带她去休息吧?”
沈错小小打了个哈欠,摇头道:“胭脂与我一块儿睡就好。我正好也乏了,你们先下去吧,到饭点时再来叫我们。”
白泉“啊”了一声,看向解语,闻识复又抿紧了唇瓣,司命不动声色地看着解语,唯有解语应道:“您要去里边睡,还是在这里睡?在这里睡的话,我去抱被衾出来。别看现在屋子里暖和,睡着还是会着凉的。”
“没有洗漱就不睡床铺了,你去抱床被子出来,我在这里将就一会儿,待吃了晚饭再说。”
解语点点头,起身下榻,白泉犹豫了一会儿,穿了鞋去帮解语,司命和闻识平日便不负责这些,见沈错困意上来,已抱了胭脂闭目养神,便先行告退。
待走出好一段路后,司命突然对闻识道:“不要再皱眉了,解语都没说什么,你替她委屈什么?”
闻识神情有一瞬间的狼狈,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们四人都受了教主与少主的恩惠,本该为少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是少主宽厚,对我们平等相待,让我一技之长傍身,有一展拳脚之地。唯有解语一心扑在少主身上,我怕她……”
司命笑得高深:“你看起来聪明,实则与那些迂腐的读书人有何区别?少主时常夸解语是我们四人之中最聪慧机敏的,你却拿这些话当耳旁风。她何曾可怜到需要你如此高高在上地怜悯她?”
闻识偏了偏头,司命拍着她的肩膀道:“原本天机不可泄露,看在与你多年的情分上,我便多嘴一句――红鸾星动的,又何止是少主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