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
沈错几乎是飞奔进门, 看到沈云破坐在床前,脸上显出无比欣喜的笑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还躺在一旁病中的柳容止。
沈云破冲她点了点头,平静的神情中显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无妄来啦?”
沈错快步走到床前拉住沈云破的手,这才转脸看向柳容止。
“我听说母亲病了, 如今身体怎样?”
沈错第二日便听闻了柳容止身体抱恙的消息, 当时可谓十分惊讶。她原以为柳容止说身体不适定然是借口, 没想到竟是事实。
“喝了太医开的药后已好一些, 不过你母亲这是因内劲造成的旧疾,太医不擅处置,你再为你母亲看一看吧。”
沈云破代替柳容止做了回答,沈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再仔细一瞧柳容止的面容, 果然虚弱苍白, 气血不足。
“母亲受苦了, 错儿这就为您诊治。”
她说罢伸出手为柳容止把脉,柳容止虚弱一笑, 欣慰道:“辛苦错儿了, 你回来还没多久都没好好休息。”
“哪里, 我早已养足了精神,只等母亲召唤呢。”
沈错一边暗讽柳容止,一边却因对方的伤势心惊。倒不是说着这旧疾复发有多严重, 而是因为能够造成这种伤情的内劲唯有沈氏所练的天罡真气。
沈错练功能够事半功倍、甚至不需要时常运功, 内力也能自行增长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 她一生下来在吸入第一口浊气之前,体内便被沈云破种下了先天一炁。
此炁犹如一颗种子,在沈错体内自行流转壮大,不仅打通她的奇经八脉,还能拓展丹田内海。沈氏所谓的天纵奇才,事实上都是经此后天洗练而成。
因刚出生的婴儿体内没有浊气,因而不会与先天一炁相斥,真气即刻开始自行流转,沈错这才说自己在睁眼之前便已在修习武功。
然天罡真气对婴儿来说是福,对普通人,尤其是有内力的人来说却是十足的祸事。
正道人士几乎不敢与沈云破以及沈错正面交锋,其最大的一个原因便是,天罡真气所造成的内伤不可治愈。
二十多年前,沈氏兄妹曾以一招“微妙玄通”震撼武林。此招恐怖之处不在于它即时的威力如何,而是它能将天罡真气神不知鬼不觉地种入对手体内。中招者初始尚不觉如何,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体内的天罡真气会越来越强,不仅会吞噬内力,而且还会破坏经脉。
武功越是高强,微妙玄通的威力越是恐怖。当初多少天赋异禀的武林高手不得不因此自废武功,从此默默无闻,武林正道也由此衰弱了近二十年。
不过对于柳容止这种只知一些花拳绣腿的人而言,这一招倒没有那么可怕。只要能不动用内力,就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影响。
柳容止这一次会旧病复发,显然是因为激动之下动了内力。
“母亲应无大碍,我会根据太医所开的药方再为您开一贴互补的药。只是今后还需注意,不可再动内力。”
最好的办法当然还是自废内力,在沈错看来,就柳容止体内那一点可怜的内力,完全没有犹豫的必要,真不知为何这么多年了还没有废除。
如今世上会使微妙玄通的就只有她与姑姑两人,能在不废除内力的情况下治愈此伤的也只有她与姑姑,只不过治愈过程极其麻烦,沈错一点儿也不想惹麻烦上身——为母亲那一点可怜的内力,也没有麻烦的必要,还不如废除内力快一些。
柳容止收回手,对沈云破道:“我就说没事的,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那太医当初为我诊治也是说得这般含含糊糊,不清不楚,实在是让人难以信任倚仗。况且他不懂武功,还是让无妄为你看看才能放心。”
沈云破这几日都在陪柳容止养伤,沈错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能够见她,自然不遗余力地在柳容止面前卖好。
“姑姑说的是,母亲身体重要,不能马虎。”
“只不过是年纪大了,大家都爱瞎紧张而已……”
三人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会儿话,气氛看起来颇为融洽。沈云破适时从手边的几上拿起一直放置其上的一管玉箫递给沈错,笑道:“我原想再为你做个匣子,只是时间来不及了。你拿去自己配一个,平日不要吝惜使用。”
沈错信息地接到手中,一边连声感恩赞叹,一边仔细端详了一番。
“……我也有许多字画和小玩意儿要送给姑姑,还请母亲派人去我院子里搬过来。”
“我知道了,”柳容止似已有些疲惫,眼睛半阖,声音渐次地弱了下去,“再有五日便是大,你随我进宫见见你舅舅和外祖母吧。”
沈错一愣,下意识便想拒绝。
皇室中人,她除了景城以外便只见过那位皇帝舅舅。至于皇宫,过去为了玩倒是偷偷进去逛过几回,但还从未光明正大地进去过。
说实话,即便已经过了两年多,她心中仍未把自己当作是柳容止的女儿,更从未想过要和皇室扯上关系。
之前见景城只能算是一个意外,她可从没想过还要去见什么太后。
“一定要去吗?”沈错满脸别扭,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情愿,“我又不懂礼仪,也不擅与人交往,之前还惹恼了你的那个侄女,万一太后被我气到了该怎么办?”
为了避免进宫,沈错甚至不惜贬低自己,倒叫柳容止觉得有几分好笑。
“你既然知道到时候就收敛一些,你外祖母对小辈宽厚,不会真的动怒的。再说还有你舅舅在,你怕什么?”
柳容止的语气虽然温柔,但其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沈错噘嘴哼了几声,到底是没再反抗。
“那姑姑也去吗?”
“嗯。”
“那好吧……”能与姑姑一起过大,在哪里都没关系了。沈错见柳容止一脸疲态,主动告退,“母亲乏了,错儿先行告退。这几日若没其他事,我想在京城逛一逛,还请母亲应允。”
“只是出去玩一玩罢了,不用经过我同意。只是近日天寒,你要注意保暖。”
“是。”
沈错离开前偷望了沈云破一眼,见她也正望着自己,失落之情稍减。在母亲面前,她就算想与姑姑多交流也不方便,能够见一面就已经满足了。
今日她要带胭脂几人外出,还需准备一番。
“太后真的要见无妄吗?”
沈云破目送沈错离开,转头再看,柳容止似已有一点睡意。
“嗯,母后其实一直很想见见错儿,正好错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想为错儿物色一门好的亲事。”
与其说沈错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不如说已过了适婚年龄好几年。大炎规定男子满十八岁,女子满十六岁方可成婚,但并不禁止提前定亲。像景城这样的公主,十四岁以前便已订好了婚事,一般在十七八岁,最晚拖到二十岁便要成婚。
不过如今民风开放,女子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自己决定婚配,更有进入朝堂的女性官员,致使女子成婚的年龄晚了许多,沈错这个年纪倒也不算太出格。
当然,若放到江湖儿女之中,这就更不是什么问题了。
“你与无妄提过这件事了吗?”
沈云破之前对柳容止要为沈错提亲这件事未置可否,仿佛只是今日说起才提了一句。
“事情还没决定下来,到时候再与错儿提也不迟。”
“等定了再与无妄说,又有何用?万一她不想成婚,或者已有中意的人,你当如何?”沈云破无论对谁的态度都带着几分疏离,即便是面对最亲近的侄女,所表现出来的感情也透着一股淡然。但此时此刻,她的询问之中有着真实的关切,“在决定候选人家之前,是不是也该过问一下无妄的意思?”
柳容止微睁开眼,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你是否担心她会与你我一样,恋上女子?”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担心的是你不顾她的意愿。”
“我届时自然会好好询问错儿的意思,只不过你为她挑选了四位如此优秀的侍女,我看她却没有半点红鸾星动的模样,想必是不会喜欢女子的。”
沈云破摇了摇头:“你是否太过看重男女之别?我不觉得无妄对解语四人产生不了爱恋之情与她们是女子有关。无妄性子烂漫,对情爱之事看得很淡,她若真喜欢上谁,无论是男是女我都替她开心。不过,她若不想成亲,我希望你不要勉强她。”
“这算是请求吗?”
柳容止望着沈云破,神色之间似有几分得意。沈云破却是脸色一沉,一言不发地起身便要离开。
柳容止顿知自己失言,顾不得身上伤势未愈,猛然起身抓住沈云破的衣袖道:“云破不要……咳咳……不要走,我只是、只是与你说笑。”
她因动作太过猛烈而急咳不止,原本苍白的脸色也立时转为绯红。
沈云破神色紧绷地站了一会儿,终是坐回床边为她抚背。
“无妄是你女儿,你怎可拿她的事说笑,又怎可拿这件事当筹码?”
柳容止倚仗自己在病中,已腻了沈云破几日,丝毫不觉羞愧。见她心软坐回自己身边,立时扑进她怀中。
“我知错了,我一定会好好与错儿商量,不会委屈了她。”
柳容止天生聪慧,所学又尽是帝王权谋之术。当时燕王处境危急,这也养成了她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她能利用周身一切的筹码,没有筹码也能为自己创造筹码,这几乎已成为了她的本能。
当初,她便是这样一步一步地引诱沈云破跌入陷阱。
“希望你记得今日说得话。”
柳容止捂着心口,靠在沈云破胸前,面上露出安心的神情。
“我保证,不会再做你不喜欢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