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错与胭脂回到严州时已将近年底, 时隔一年再回南方,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春桃等人早就接到消息,将家中和店铺好好整顿了一番。四人面带笑容,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口, 迎接两人的到来。
沈错拉着胭脂走进店铺, 环顾了一下四周, 第一句话问的却是:“监兵神君呢?”
春桃四下一扫, 奇怪道,“方才还在店里,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沈错眉头一挑,抬头看向屋顶的房梁,胭脂原也在找煎饼,顺着沈错的目光朝上望去, 只见一只又胖又肥的大狸花懒洋洋地趴在房梁之上, 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
“煎饼?”
胭脂试探着叫了一声,沈错却是直白,难以置信地道:“这只大肥猫是监兵神君?”
“呃, ”四人脸色都有些尴尬, 最终还是最常与沈错交流的春桃道,“沈掌柜你们走后煎饼就不大开心,我们想着用些好吃的哄它, 结果……”
结果不用多说, 此刻正展现在沈错面前。
“哼,这只肥猫现在哪里还有一点儿监兵神君的威武模样?也不像煎饼, 像个肉包。”
沈错看起来颇为生气, 说得话却叫人忍俊不禁。包括胭脂在内的几人都憋着笑, 只有监兵神君似是听出了这是埋汰它的话, 不满地“嗷”叫了一声。
“叫什么叫?说的就是你。”
“喵嗷噢!”
胭脂也是没想到,这一回严州还没到院子,沈错会先与狸花猫吵上了。
她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觉得安心,两人一路游览过来,沈错的情绪虽比在炎京好了不少,但仍时不时地透露出几分落寞和忧愁,直到此刻她才觉得,沈掌柜真正放松下来了。
严州虽然不是两人的家乡,却是两人真正开始一起生活的地方,不止是沈错,胭脂也对这里感到亲昵,看到沈记杂货铺那块匾额的时候,心情也不禁轻松了起来。
沈错还在与监兵神君争吵,见这狸花并不服输,当即脚尖一点,轻轻跃上房梁将监兵神君捉了下来。
“喵嗷――”
这狸花猫已全然没有了小时候精瘦苗条的模样,一身肥肉颇有分量。沈错提在手中更是嫌弃,教训道:“业精于勤荒于嬉,你这只肥猫好吃懒做,整日不事生产,这才有今日颓败之相。今日我既已回来,你便休想再这般颓废下去。”
监兵神君张牙舞爪地怒叫着,奈何它不过是一只肥猫,又哪里是沈错的对手?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沈错说着扫了其他几人一眼,严肃道:“今后你们都不准随意给它喂食。”
几人哪敢不听?连忙答是。
胭脂忍着笑对沈错道:“沈掌柜,此事不急在一时,我们先回家好好休整一下吧。”
沈错点头道:“也好,你一定累了。”
春桃忙道:“我们已经准备好热水与饭菜,沈掌柜是要先洗漱还是先吃饭?”
两人赶在天黑之前到家,恰是饭点。只是沈错喜净,两人长途跋涉必然风尘仆仆,春桃到底伺候了她一年,慎重地考虑到了这一点。
“先沐浴吧。”
沈错一手提着监兵神君,一手拉着胭脂向内院走去。
春桃望着两人的背影,总觉得沈错与胭脂虽过往便很亲密,但这一次似乎有哪里变得更加不一样了。
天还未亮,一辆装满货物的牛车便已停在了沈记杂货铺的门口。驾着牛车的中年男子长相敦厚,打扮质朴。他推醒了身边一大一小的两个少年,而后跑去敲开了沈记杂货铺的门。
“王掌柜,我们来送货了。”
开门的是王二,他穿着一身长褂,留起了小胡子,如今已经很有掌柜的模样。
“你们尽量轻一些,把东西搬进来吧。”
“哎哎,好的。”
男子连连点头,小声招呼两个儿子搬运货物。他的长子十五六岁的模样,小的那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两人力气不如父亲,便合力搬运一件货物。
待将车上的货品全部搬完,天光也已泛白。
“王掌柜,东西都已经放好咧。”
王二已经与店里的新伙计一起开了杂货铺的门,听到他的声音,连忙走到柜台边取出几串铜钱递给他:“李哥辛苦了,这是这次的工钱。”
李疆满头大汗,看到王二递过来的钱,脸上露出了一丝淳朴的笑容。他在身上擦了擦手,接过那沉甸甸的铜钱,感谢道:“不辛苦不辛苦,俺们还要谢谢您咧。”
王二摇了摇头:“就算要谢,你们也不该谢我,而是我们的小沈掌柜。”
李疆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们是要谢谢小沈掌柜。不过她不在,我就先谢谢您。”
王二这次没再推脱,只是笑了笑便转而说到了别处。
“今天小沈掌柜也不来店里吗?”
王二向李疆交代完下次的交货时间,一直站在一旁的少年突然出声问道。
李疆眉头一皱,怒斥道:“混账,小沈掌柜来不来店里是你能问的吗?”
少年瑟缩了一下,脸色却十分倔强,目光也仍若有似无地扫向连通后院的门。
有别于李疆的严厉,王二只是笑眯眯地道:“小宣啊,你别看小沈掌柜年纪不大,她可是大掌柜,与我们不同,每日都要为当家的分忧解难,可谓日理万机,究竟什么时候来店里我也不知道。”
李疆连忙道:“是是是,小沈掌柜那么能干,一定很忙。”
李宣抿了抿唇,面露失落,站在他身边的弟弟也十分失望地道:“唉,我还以为今天能见到胭脂姐姐呢,她总会给我糖吃。”
李疆见两个儿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一人给了一个爆栗子。他一个粗汉,蒲扇般的大掌敲到脑壳上,光听声音就让人觉得很疼。
“你俩别仗着小沈掌柜平易近人就蹬鼻子上脸,都给我去车上坐着。”
李宣咬了咬唇,迫于父亲的威严,最终只能带着弟弟坐回到牛车上。
李疆面露忐忑与尴尬,对着王二道:“王掌柜,小孩子不懂事,回去我会好好教训他们的。”
王二仍然带着笑容:“不碍事不碍事,小孩子嘛,喜欢吃糖可以理解。”
他说着随手从柜台旁提了一盒糖出来递给李疆:“而且你小儿子也叫虎子,我们小沈掌柜大概是想起她弟弟了。这是她嘱咐过的牛乳糖,你带回去给他解解馋。”
牛乳糖可不便宜,李疆哪里敢接?刚想推辞便听王二继续道:“小孩子自然是谁对他好便喜欢,只是小宣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说对吧?”
十五六岁的少年如此关注年龄相仿的少女,又怎么可能没有非分之想呢?
若对方不是小沈掌柜,又或者他们一家还是在西北时的家境,他总归是会为儿子着想一番的。
“王掌柜说得对,”李疆伸手接过王二递来的糖,“小宣也不小了,我看叫他自己出去找份工更好,之后我便不带他来了。”
王二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天还未大亮,但南人勤勉,街上许多商家已经开了门。不过沈记杂货铺后院还是一片寂静,下人们虽早已起床,但主人家仍在休息,大家都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响,以免打扰到她。
透过暖帐,能隐约看到床上有两个身影相拥而眠。其中一个此时已经悠悠转醒,另一位却犹自不肯脱离梦乡。
“……掌柜,沈掌柜?该起床了,您不是说知府大人今日找您有事相商吗?”
一名面容娇俏温婉,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枕着身旁女子的手臂,轻柔地呼唤着对方。只不过由于太过温和,她这番话仿佛不是为了唤醒而是为了哄睡对方一般。
“唔,那就让他等着。”
抱着她的女子面容则更叫人惊艳,长眉凤眼、白肤丹唇,似睡非醒之间更有一番妖冶妩媚的风情。
“可是……”
“不要听可是,”沈错霸道地收拢长臂,让胭脂更加贴近自己一些,嘴里含糊道,“我都说不想见那知府了,罗里吧嗦的。”
胭脂因她的动作鼻息重了一些,脸上不禁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这次事关闻识姐姐来江南的安排,您就见见他吧。”
时间过去两年,胭脂业已豆蔻年华。这段时间的少女,身上的变化是最大的。与她朝夕相处的沈错或许并未有什么感觉,但有些事确实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在悄然改变。
“哼,若非如此,我又怎么可能答应见他?”沈错仍不睁眼,凑过去吸了一口胭脂头发的味道,“你最近是不是又开始用香膏了?怪好闻的。”
胭脂被沈错弄得有些痒,下意识地推了推她的肩膀,偏开脸道:“您说让我不要用后我就没再用过了。”
沈错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一丝缝隙,奇怪道:“是这样吗?那你身上的气味怎么变了。”
沈错虽然一直说她身上味道好闻,但胭脂从没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香味,自然更无法知道为何沈错会说她气味变了。
“我也不知道呢,”她轻轻一笑,伸手抚开沈错脸便睡乱的发丝,“不过沈掌柜,您真的应该起床了。”
她的笑容之中有一份不符合年龄的温柔与成熟,但也有独属于少女的腼腆与羞涩。
沈错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到她的笑容,还有她眼角那块随着这清浅笑容微微舞动的殷红的胎记,心中不禁一阵安定。
距离那场灾祸已过去了两年多,而胭脂正如当初承诺的一般,一直陪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