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错之前很少来杂货铺, 周边的人大多都没见过她。不过这些客人时常光顾杂货铺,与胭脂很熟, 看这场热闹天然地偏向沈记, 此时见两人被沈错打得落花流水,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叫起好来。
这种热闹在太平年岁里可是很少见的, 尤其是如今朝廷禁武,江湖中人在城镇中十分低调。
如果有人闹事,去向官府报告可以获得赏金, 方才离开的一些人中就有去知府衙门通风报信的。
临水街离衙门不远, 想必不一会儿官府的人就要到了。
虽说衙役们大多不是这些练家子的对手, 但江湖人也不敢真做得太过, 届时朝廷发布一个悬赏的通缉令,自然有想要赏金的人会去捉拿他们。
更何况如今武林正道第一大派乾正派与朝廷关系紧密,掌门霍鸣英更是受赏了将军的虚衔,自然会帮着朝廷维系江湖规矩。
百姓敢于看这样的热闹,很大一方面也是因为信任官府。
由于沈错来势汹汹,看热闹的客人们为避免受到殃及,都退到了店外。胆子大些的驻足在街上观望, 小些地藏到对面店铺中偷看。
辛长虹面对沈错的嘲讽, 虽咬牙切齿, 但也无可奈何。
若是放在过去天明教势大的时候, 两人必是念一段“青山不改, 绿水长流, 来日方长”云云, 然后寻个机会撤退。可惜方才错过了最佳撤退的时机,如今便也只能硬着头皮与沈错对峙。
幸好如今天明教已灭,只要等到官府的人来,即便抓不住沈错,也能让她在此地待不下去。
“沈无妄,我师兄弟二人技不如你,甘拜下风。可是你以为假死遁逃,便能洗刷曾经犯下的罪孽吗?今日你自爆身份,朝廷和武林都不会放过你的!”
沈错眉头一拧,怒道:“什么叫我曾经犯下的罪孽?我沈错行得正坐得端,哪一次不是你们挑衅在先?上一次的账我还没与你们算呢,你们竟然还敢找上门来,今日我便让你们知道什么叫作自作孽不可活!”
沈错邪性上来,手中收拢的折扇飞转,似便要不顾光天化日、大庭广众,让辛长虹两人血溅当场。
“沈掌柜!”
胭脂与沈错隔着一个柜台,见情形不对,手脚并用飞快爬上柜台,扑过去想要阻止沈错。
她与沈错相处日久,越来越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知道沈错今日是动了真格,与当初在茅山县衙时的戏谑态度完全不同,怕极了她真会杀了这两人。
沈错从不惧怕杀人,只不过对于要杀的人,她有自己的评判标准。
其一,是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的大奸大恶之人;其二,便是有恩怨的仇家。
乾正派这两名弟子占了其二,她此时又正在气头上,若是放在过去,她不会有一点儿犹豫。
不过,现在毕竟不是过去了。
沈错听到胭脂的声音,鼻中轻哼了一声,折扇在她手中翻转了几圈,最后只朝着辛长虹的手腕飞去。
外头的人听不清店铺里的交谈,但见沈错出手,一阵眼花缭乱。辛长虹想要躲闪,却发现自己一躲,这一击又必中他师弟。只犹豫了这么片刻,手腕上便传来了一阵剧痛。
长剑顺势飞出,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后直直地插进了门柱里。
沈错腾出手接住扑来的胭脂,像是抱小猫一般将她捞在怀中,眉头微皱道:“做什么这么着急?我方才在运功,你这样扑过来可是会受伤的。”
胭脂方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时见扇子最终只是击落了长剑,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方才沈错的架势太过骇人,又一直占据上风,导致原本偏向沈记的围观看客此时有些惊疑不定。
胭脂像是急过了头般,大声道:“沈掌柜,您还是别吓这两位大哥哥了,他们一定已经知错了。”
孩子声音娇脆,胭脂又是刻意提高了声音,外头的人倒是听清了她的话。
胭脂想得很简单,无论如何,都得先坐实了敌错我对,而沈掌柜只是想小惩大诫。
“他们知错?哼,他们若是知错,今日还能来找我的麻烦吗?”沈错只当胭脂心善,要劝自己手下留情,倒苦水道,“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会……那样,就是拜他们所赐。他们给我的吃食里下药,简直是卑鄙无耻至极!”
“妖女,你不要含血喷人!我堂堂乾正派如何会对你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只有你们才会使用!”
沈错见那名少年神情激动,不似作伪,冷笑道:“首席大弟子,你快和你这傻师弟说说,究竟有没有这回事?你们掌门之女当初是如何恩将仇报地算计我,你这个跟班应该比谁都清楚吧?今日也就霍紫苏不在,她若来了,我定要她十倍百倍奉还!”
“师兄!”少年一听沈错的话,下意识地望向了辛长虹,却见这位向来正直的师兄不敢直视自己,还面带一丝尴尬,“怎、怎么会,师姐她……”
辛长虹偏开脸,沉声道:“雁来,魔教作恶多端,我们不需要与他们说什么江湖道义。紫苏深明大义,为匡扶正义不惜以身犯险,是我辈楷模。”
张雁来表情一变,已没了方才义正言辞的凛然之态,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
沈错最爱揭穿这帮正派人士的道貌岸然,见又有一个年轻弟子被伤了心,冷笑道:“这就受不了了?你以为你们乾正派手上占过的鲜血比我们少吗?”
“沈掌柜,”胭脂是巴不得这两人赶紧离开,免得沈错性子上来真要动手,届时就算不死人,流血弄脏了店铺也够头疼的,“您还是让他们快走吧,我害怕……”
沈错搂着胭脂,听她语气不安,神情紧张,怒其不争道:“有我在你怕什么?这两人连本宫的小拇指也抵不上,不知怎么的就敢来招惹。”
辛长虹一听,心里暗暗叫苦:他哪里是想招惹这个魔头?只不过是想打听到消息,回去通知师父再做定夺。他只是没想到,假死的沈错竟然就在这家杂货铺之中,更没想到她还敢于这闹市现身。
沈错面露不屑,胭脂是真怕她再次激怒二人,又起争端。
门外的看客见里头一时没有动静,都在引颈而望。
“知府驾到。”
就在此时,街市上突然响起了一片骚动,围观的百姓听到衙役的喊声纷纷让出道来,只见一名穿着官服的男子正急匆匆地向着杂货铺跑来,身前身后跟了一大堆衙役捕快。
此人正是严州府知府姚彦――姚元望。只不过此时他不是“驾到”,而是靠着两条腿和衙役们一块儿跑过来的。
姚彦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到达杂货铺时已只能靠着两名衙役搀扶。
乾正派在官府之中有几分面子,辛长虹见知府亲自赶来,脸上一喜,抱拳道:“参见知府大人,我乃乾正派首席大弟子辛长虹,今日之事……”
姚彦看着比同知还年轻一些,此时还在喘着气,模样看起来好不狼狈。
衙役们到达后迅速控制了现场,驱散了街上围观的百姓。
辛长虹简略说完事情的经过后,姚彦也终于有了气说话。
“误、误会,误会,都是误会。”他挥着手,因没有出大事而松了口气,“沈掌柜并非什么魔……你们说的那个人。”
沈错冷哼了一声,辛长虹则是一阵呆愣。
为何这知府仿佛和沈无妄熟识?为何这沈无妄如此有恃无恐?
难道……
姚彦是个人精,见他神情变幻,低声道:“少侠借一步说话。”
他堂堂朝廷四品命官,对江湖中人本不必如此平易近人。不过姚彦处事圆滑,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不喜节外生枝。
辛长虹满脸惊疑不定,姚彦让他附耳过来轻轻说了几句话。
“……如此,还望少侠能明辨是非,不要再惹事端。若乾正派还有纠葛难以放下,可让霍将军呈书长公主,她自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辛长虹听完,脸上神情已从惊讶渐渐转为了平静。
“想来此事有所误会,是长虹鲁莽冲动了。既有知府大人作保,这位沈掌柜自然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人。今日在此所闹事端都是我一人所为,与乾正派无关。大人依法责罚便是,长虹绝无怨言。”
姚彦拍了怕他的肩,安抚道:“少侠言重,既是误会解开便好,我想沈掌柜深明大义,一定不会计较的,对不对?”
知府大人望将过来,眼中似有祈求,沈错老大不开心――以她的耳力,方才知府所说的话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想起母亲来,也不敢闹得太过,只咕哝道:“我怎么就不计较了?”
胭脂轻轻握住沈错的手,轻声道:“沈掌柜……”
沈错低头一看,不禁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你们走吧,谁让本宫深明大义,宽宏大量呢?”
她过往随心所欲,对于胭脂这种心怀善念的人不屑一顾。可她曾为胭脂所救,倚仗的便是那一份仁慈,如今又哪里说得出让她更改的话来?
辛长虹听了知府的话后,知道此事必有蹊跷,若是知府没有撒谎,那便是师父骗了他们。
今日势必人强,再纠缠下去也没有益处,还是先去与师妹汇合,回门派问清楚来龙去脉。
张雁来方才开始便一直在发呆,辛长虹扶起他,顺手从门柱里拔出自己的佩剑,颇为狼狈地离开了。
“沈大人,这个……”
知府见事情了结,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正想与沈错套几句交情,沈错却连理也不想理他,对着王二等人道:“关门送客,今日不营业了。”
说完便拎着胭脂朝后院走去。
王二等人心中满是疑虑,但完全没有打探的念头。便是知府、同知也得看他们掌柜的脸色,那掌柜必是大人物,他们又何必去了解其中的详情呢?
沈错拎着胭脂回后院,走着走着便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奇怪。”
“沈掌柜,怎么了?”
“沈丁那家伙呢?”
沈错虽然能耳听八方,但也无法时刻注意每一个动向。方才她的注意力在辛长虹等人身上,竟一时没有察觉沈丁去了哪里。
“沈丁大哥?”
“难道还能被人掳……”
她一边朝书房走去,一边猜测着可能,说到一半突然脸色一变。
“沈掌柜?”
胭脂不明所以,沈错却突然足下发力,施展轻功,只是转息之间便到达了书房门口。
她“哗啦”一声推门而入,恼怒道:“沈丁,你这家伙究竟在做什么?”
胭脂被沈错拦腰拎在手中,因方才的颠簸天旋地转,此时好不容易缓过劲,抬头一看,只见沈丁跪在书房之中,身边坐着一名白衣女子,此时正一脸呆然地望着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