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城没来得及帮柳容止寻到面纱, 沈云破便已经推门而入,景城无法只得主动迎上前去:“沈教主。”
沈云破的衣角沾了一些雨水,身上似带着深秋的寒意与萧索。
“殿下, 我记得你派了锦衣卫去调兵。”
“是的, 不过看这大雨, 恐怕要辰时才能到了。”
沈云破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递给景城:“我问出了沈铮藏匿的地点, 但白云山庄多年累积狡兔三窟, 这些据点中不知道朝廷知晓了几处。”
景城接过纸条摊开一看, 脸色立时白了几分:“您是如何问出来的?”
朝廷近些年对江湖组织的控制越来越严格,白云山庄虽然打着商户的名号,但柳家知晓其出身, 自然也是有防备的。
只是白云山庄地处江南,而江南正是朝廷掌控力度最弱的地方,这些年来都未发现异样。
纸上所写的十几处据点, 朝廷只知晓三处, 因为怕打草惊蛇,也没敢让锦衣卫深入调查。
景城今晚虽是第一次见到白严,但也看出对方绝对是一个狠角色。没想到不过一个时辰, 沈云破便问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可不是宫廷内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公主, 对于刑讯之事亦有所知。沈错这里没有专门审讯犯人的场所,更没有专用的刑具, 她也没听到任何审讯的动静――譬如白严痛苦的叫声, 沈云破却拿到了如此详细的资料, 景城对此十分震惊。
不如说, 仙人一般的沈云破会亲自审问犯人这件事本身已让她十分惊讶。
沈云破因她的问题眼帘微动, 轻轻瞟了她一眼。景城心中一震, 总觉得自己问了什么不好的问题。
“沈教主……”
“施加□□的痛苦, 给予精神的绝望,再抛出甜蜜的诱饵。”就在景城以为对方不会回答这一问题时,沈云破却淡淡开口道,“审问首先得了解犯人的内心,知道他们怕什么……还有想要什么。很幸运,我和白严是老相识了。”
沈云破的声音很轻柔,带着她一贯的云淡风轻。可不知道为什么,景城听得头皮发麻,背脊发凉。
“白严的尸体就拜托殿下的人来处理了。”沈云破的目光越过景城,落在了坐在窗边背对着自己的柳容止身上,“还有,请尽快为我安排一艘船。”
“您要去找沈铮吗?不如等援兵到了……”
“你的那些援兵对我来说没有用处,据点的位置我已交给你,真假与否,如何安排请殿下自行决断。”
“可是――”
景城知道沈云破对柳容止的重要性,想到当初燕山的场景着实心有余悸。沈云破虽然厉害,但她单枪匹马地对付一整个山庄,万一有个闪失……
“按云破说的做。”
就在景城犹豫之时,一直闭口不言的柳容止突然发话。
“姑姑。”
“你去让知府尽快安排一艘快船,无妄是从水路走的。军队要走陆路,没有那么快。”
景城都快忘了沈错那一茬,经此提醒恍然大悟。沈云破这样着急,怕是担心沈错。
“我明白了,只是今日码头大乱,全城宵禁,调遣船只与人员需要一些时间。”
“辛苦你了,去吧。”
景城不再耽搁,亲自领着锦衣校尉去安排各项事宜。除了白严以外,其余入侵者的尸首早已送往府衙,朝廷也终于有了光明正大对白云山庄动手的理由。
沈云破并未与景城一同离开,反而站在门边望着柳容止的背影。柳容止虽没回头,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浑身僵硬地挺直了背脊。
两人默然良久,屋内一时只听得到外面滂沱的雨声。沈云破默默地注视了柳容止好一会儿,最终转身朝外走去。
她明明那么不喜欢下雨,却总是遇到这样的雨夜。
柳容止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但她就是知道沈云破离开了。只是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挽留的话,无论如何也不敢询问她将要去哪里,两人又能不能再次相见。
“云破……”
这就是她们最后的最后了吧。
景城吩咐人准备好了马车,两名锦衣卫也已经收拾好了白严的尸身。景城看到担架上盖着的白布仍在被血迹侵染,伸手将两人拦下。
“殿下,您还是别看了。”
校尉见景城伸手似是想要掀开白布,忙不迭地劝阻。景城动作一顿,面有迟疑,却还是捏住了白布的一角。
“殿下――”
她伸手掀开白布,一张满是鲜血的脸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单看神情,白严的死状甚至可以说是安详。然而与平和表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脸上触目惊心的血迹。明明已经死亡,可是面部七窍之中仍在源源不断地渗出暗红的血液。
景城脸色一青,指尖一松,白布便再次落到白严的脸上。
她纯粹是出于好奇,想要知道沈云破究竟是如何拷问犯人的。在她眼中,沈云破是一个出尘脱俗之人。即便是杀人之事,那也该有着事了抚身去,千里不留行的潇洒。
她实在是难以将白严的惨状与沈云破联系在一起,毕竟修罗的手段,又怎会出自慈悲的菩萨之手呢?
“殿下……”
“我没事,”景城脸色几经转换,最终稳住了情绪,“时间紧迫,我们快些去府衙吧。”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传来了沈云破的声音:“殿下,我与你一块儿去。”
景城回头发现沈云破翩然而来,可不知是不是方才看了白严尸身的原因,此时她竟觉得对方比起仙人更像鬼魅。
“沈教主……”
沈云破悄无声息地走到近前,垂眼看向担架,神色淡漠得好似那里躺着的并非是一具尸体,而是一堆烂草包。
“怎么了?”
景城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怯意,勉强笑道:“没什么,我们快些出发吧。”
或许,她曾经对沈教主的认知根本就是错误的。天明教被称作□□,并非只是其他江湖人士的污蔑而已。
岩洞外倾盆大雨,幸好沈错刚才将火堆踢进了岩洞内。明火转为暗火,烟气没尚能忍受,沈错将两人的衣服放在炭火之上烘烤,怀中仍紧紧抱着胭脂。
“沈掌柜,你是在戒备花夫人去而复返吗?”
胭脂窝在沈错怀中,感觉到她罕有的防备与紧张,不禁有些疑惑。以沈错的武功,普通的野兽根本不可能产生威胁,可要是花弄影还敢追击两人,先前就不会把她抛下船了。
“不是花弄影,我怀疑我哥哥藏匿之所就在附近。”
沈错眉头紧皱,心中有一丝后悔。
这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若是她没有出乎花弄影的意料,以一招水上漂直接追上快船,大概率便要寻另一艘船来追击。而若是她乘坐了另一条船,此时就不会这般进退维谷了。
“你哥哥?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附近?”
“花弄影是刻意引我来此处的,”沈错回想起上岸之前看到的景象,越发肯定自己的推测,“始丰江作为水利要道,两岸大多是农田与村庄,只有这一河段两岸皆为山壁,人迹罕至。先前情况紧急,加上夜里太黑我也没有仔细留意,但现在想来,这无处落脚的河岸有人工改造的痕迹。”
“可这河岸狭窄,前无遮挡后又山壁,如何能藏人?”
“他们并非藏匿在河岸上,而是这山壁孤峰之上。”
胭脂发出了一声轻叫:“您是说,他们躲在山上?”
“没错,山中本就是藏匿的好地方,只是躲在深山之中传递消息便十分麻烦,所以他们选择这种靠近水利要道的孤峰,普通人根本没办法到达,他们却能享受水路的便利。”
虽然到目前为止都只是猜测,但沈错已经坚信不疑。花弄影原本大概率是想借她的手来处决沈铮,可没料到她竟追上了船。之后将胭脂抛到江中,一方面是为了脱身,另一方面则是让他们鹬蚌相争。
此时沈错若是孤身一人,又或者带着后援,大概便会顺着心中的猜想,毫不犹豫地趁夜登上孤峰,打探一番情况。可偏偏胭脂也在,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冒这个险。
“那我们要怎么办?”
可若等到天明,两人的情况也不会好转。白天不过是增加了两人被发现的概率,更何况她们要想离开,还必须得引起过往船只的注意――谁又能保证这船不是沈铮的?
她先前有足够的自信能够保护好胭脂,经过花弄影与霍鸣雄这一闹,此时已不再那么确定了。
再退一万步说,沈铮不敢与她正面交锋,可若是被对方发现,那就是打草惊蛇,下一次再想抓住对方的尾巴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如果她猜得没错,今晚白严刺杀柳容止,不管事情成败,明日朝廷便会颁发对沈铮的通缉令。对方若只是逃跑,天涯海角自有炎朝管不到的地方。
“你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这真是最糟糕的处境了,明明她才刚体会了与胭脂互诉衷肠的喜悦,没想到就陷入了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胭脂伸手轻轻抚摸着沈错紧皱的眉头,“而是你是不是过分地担心我。如果我没在这里,你是不是已经去证实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了?”
沈铮如果真藏匿在这种地方,身边一定无法带太多人。加上白严已经去刺杀柳容止,区区一个沈铮加上白云山庄的那些护卫,对沈错来说根本不足为惧,她自然会毫不犹豫地行动。
“你在想什么?”沈错抓住胭脂的手,带着一点儿气恼,“我担心你是应该的,你又不懂武功。”
“只是躲起来的话,不需要懂武功。你教过我吐纳之法,我会尽量隐藏自己的气息。”
“胡闹,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了。”
当看到胭脂被花弄影劫持时,沈错整个心神大乱。而当花弄影将胭脂扔下船时,她的心脏都几乎停止了跳动。
只是想到胭脂会死这个可能,她便万念俱灰。也是在这一段时间里,她下定决心不再纠结自己对胭脂究竟是什么感情,又是否要做与柳容止一样的事来捆住她。
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胭脂知道她的心意。
“可你如果不确定沈铮是否在此,就算想要带我离开这里,也会束手束脚吧?”
沈错被胭脂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事实就是如此,如果不先去确定周围的情况而造成敌暗我明的情况,两人的处境只会更加糟糕。
沈铮若是躲在附近,必然有手下巡逻警戒。两人靠着黑夜的遮掩游到岸边,白天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大不了我带着你游去禹州。”
胭脂听得好笑:“我不怀疑你能带着我游去禹州,可若是还没游出多远就被他们发现了呢?”
沈错嘴角耷拉下来,生气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要我丢下你一个人。”
“什么叫丢下我一个人?难道你不回来找我了吗?是我不想当你的累赘,只能怕死地躲起来,让你一人去冒险。”
“哼。”
“沈掌柜,你听我说。”胭脂能够感觉到沈错的挣扎,凑到她耳边柔声道,“你带着我只会增加我危险与你的风险,可如果只有你一人的话,我相信什么都难不倒你。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会等你带我安全离开。”
“要是我不在的时候他们找到了你怎么办?”
胭脂大着胆子亲了亲沈错的脸颊:“我相信你,你是不是也该多信任我一些呢?我不会让他们找到我的,我会好好的、乖乖地藏好,只等你回来。”
沈错被胭脂这一亲,只觉得晕头转向不辨南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从没有骗过你,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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