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在凉亭中陪景城说话, 视线一直没离开前厅的大门。所以当沈错气冲冲从里走出来的时候,她第一个察觉到母女俩已经谈完话。
“公主,小人先失陪了。”
胭脂看到沈错的神情, 顾不得面前身份尊贵的公主, 匆匆告退。景城倒没说什么, 也起身去寻柳容止。
“沈掌柜!”
胭脂刚一靠近, 沈错便被她拉住了手:“哼,你干吗给景城送吃的?就得把她们姑侄赶出去才是,到我这里白吃白喝白住。”
她心情显而易见地不好, 倒也在胭脂的预料之内。反正沈错见柳容止后罕有好心情, 更别提这次见的就是不情不愿。
胭脂两只手都牵住了沈错:“您消消气, 快可以吃午饭了。”
“吃什么吃?我气都气饱了。”
沈错何止是气饱了?她气得脸都鼓了。
当听到柳容止的生辰也是中秋时, 沈错心中一直以来的那个疑问突然就有了答案。
她曾疑惑为何姑姑只对自己好, 对沈铮则足以称得上冷淡。若说是因为月来背叛了她, 可柳容止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柳容止虽是正妻,但也是教外之人, 单论亲疏远近,姑姑也该对沈铮更为亲近。可事实却是,姑姑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沈铮,只对她照顾有加、悉心教导、无微不至。
沈错能够感觉到, 沈云破对自己真的没有丝毫保留, 比对亲女儿更好。
可她与沈铮的差别究竟在哪里呢?
答案显而易见。
并非是柳容止一厢情愿, 姑姑真的爱过她……或者说,姑姑仍一直爱着柳容止――比任何人所想的都要深。
姑姑会对她那么好, 起码从一开始只是因为她的母亲是柳容止, 否则当初为何选择了她而放弃了沈铮呢?
所以, 姑姑几次阻止她杀柳容止, 甚至是先前阻止沈铮的刺杀,目的也都比她想象的更加简单。
姑姑舍不得柳容止死。
这个事实让沈错愤懑恼怒以及不甘心,在她心中如月光般高洁的姑姑为何偏偏会爱上柳容止这样满腹权谋私欲,又无比自私自利的女人?
她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唯一让她有一丝慰藉的是,即便如此,姑姑仍然选择了逃离柳容止。
至于之后柳容止自比白林秋,则让沈错产生了某种动摇。仔细想来,现在她与沈铮、白林秋的关系似乎与当初姑姑、父亲以及柳容止的情况十分相似。
幸好她不喜欢白林秋,而白林秋也根本不像柳容……
沈错突然神色不定起来,皱着眉思来想去,惶惑不已。
胭脂见沈错神态便知她定是在因什么事纠结,不过她不打算现在问沈错究竟在气什么,反正与柳容止相关的事,什么都能让她气起来。
在这生辰以及中秋佳节之际,首要任务便是让沈错开心起来。
胭脂想了想,祭出了杀手锏:“沈掌柜,您刚才送了我礼物,可我还没送您礼物呢。今年的礼物与往年有些不同……”
沈错前一刻脑中还是沈云破、柳容止以及白林秋,一听礼物二字,顿时便只剩下了胭脂。这些事容后在想也没问题,反倒是胭脂的礼物让她十分好奇。
“对了,你的礼物?你一直神神秘秘的,今年究竟要送我什么礼物?”
胭脂微微一笑:“等您吃完午饭,我就告诉您。”
“教主,长公主已经抵达少主住所。”
离沈记杂货铺不远的一家客栈中,天字号房里有两名女子正在谈话。
这两人正是沈错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沈云破和解语,两人的住所不仅与沈记杂货铺近在咫尺,而且显然柳容止和沈错的动向了如指掌。
“嗯,看样子她是要在无妄那里住下了。”
“长公主此次来严州不在计划之内,您说会不会是她察觉到了什么?”
沈云破神情淡淡地望着窗外,低声道:“先前我没有亲自出手,就算她察觉到了什么也没有证据。只要我不出现,便是她认定了我还活着,又能如何?”
“可少主那里……您真的打算不再见她吗?”
“见了又能如何?无妄已经长大了,总不能一直跟着我这个当姑姑的。原本叫她认定为我已经死了倒也不错,可惜……”
解语皱眉道:“姑姑并不信任我,最近的行踪更是神出鬼没。还有白林秋……我总觉得姑姑帮她逃脱这件事不简单,她在少主身边也是一个隐患。”
沈云破虽说是借花弄影之手逃脱,但双方一直貌合神离。沈云破当时确实已存死志,若非花弄影借解语之口给她转达了沈铮所做的那些事,她也不会在最后关头选择逃脱。
沈铮如今能够这般为害武林大部分都是她的责任,无论是在他出生时便扼杀这个孽障,还是一视同仁地教导他,想必都不会有如今这些事。
“我没见过白林秋,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沈云破看向解语,解语则是面露凝重:“白林秋,类禅真。”
禅真可指佛像,却也是菟丝子的别称。沈云破眉头微皱,要她细说。
解语想了想,缓缓道:“白林秋看起来人畜无害,与世无争,虽是白云山庄庄主之女,又有武林第一美人的称号,但丝毫没有骄横之气,性格也软弱无助到了极处。不仅是外貌,她的性子也极其容易叫人产生怜惜之情。”
“依你之见,她这番性子是真是假?”
“是真也是假,菟丝子看起来柔弱,却最是危险。她十分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让周围的人心甘情愿为其付出。”
“那她又有什么目的呢?”
“菟丝子有什么目的,她便有什么目的。”
“活下去?”
“正是如此,菟丝子无法独自生活,她一定会依附选定的目标,汲取对方的养分,蚕食对方的生气,来喂饱自己。”
沈云破轻笑了一声,感叹道:“人在求生时,智慧总是出众的。这样的人,不知无妄能否应对。”
解语面露担忧:“少主最是心软,对美貌柔弱女子尤甚。我当初劝诫过她,只不知道如今胭脂能否看破那白林秋。”
“胭脂?”沈云破微露惊讶之色,“你是说跟在无妄身边的那个女童?”
解语点了点头:“胭脂聪慧伶俐,或许能帮少主一二。”
“我不知胭脂如何,不过有容止在,白林秋该是翻不出什么大风浪的。”
柳容止来严州有让人忧心的地方,但也有让人安心的地方。
“我现在的目标只有白严与沈铮二人,至于你姑姑与白林秋究竟打得什么主意,我这个死人既不想管也管不了。有些事,无妄也该学会自己处理了。”
解语抿着唇,似笑非笑地望着沈云破。沈云破察觉到她的神情,无奈笑道:“你自小聪慧通透,不似你姑姑那般偏执。我原想着无妄若是能与你……可惜,无妄没有这个福分。”
沈云破说不想管也管不了,然而如今所作所为仍是放不下沈错,解语因而有此一笑。
“该是解语没有福分才对,少主天真烂漫,性子耿直,在情之一字上不该牵扯太多旧时的恩怨情仇。少主自有她命定的红鸾星,教主还请放心。”
沈云破点了点头:“在这上面我早已想通,只不过如今你若在无妄身边,我能更放心一些。弄影当初故意暴露你的身份,或许就是为了将你调离无妄身边。”
同时失去姑姑以及最信任的左膀右臂,这对沈错打击不言而喻。若非胭脂当初执着地追赶上沈错,如今形式如何尚未可知。
但解语当时不得不依花弄影之语行事,否则惹来花弄影的怀疑,还不知会对沈云破金蝉脱壳之计造成什么影响。
只可惜,即便如此,花弄影也并未完全信任她。表现上花弄影似是对沈云破言听计从,然而真正掌管着幻花盟的依然是花弄影。
沈云破已经厌倦了尔虞我诈,此行的目的便是杀了白严与沈铮,为天明教一脉的恩怨划下终止。可惜白严一直在暗处,沈铮也是狡兔三窟。
沈云破虽然武功高强,但与花弄影离心离德,互相提防,这效率自然便十分低下。
“希望,我能在无妄之前找到沈铮。”
沈宅今夜热闹非凡,因买下了旁边的宅院,如今已能直接邀请戏班子在院中表演。
只不过台上虽然热闹,这桌上的几人却是气氛沉闷。
沈错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她的左手边坐着柳容止,右手边坐着胭脂。柳容止身边是景城,胭脂身边则是霍梧桐。
到此为止还算正常,可偏偏霍梧桐身边坐的不是霍紫苏,而是一脸尴尬的闻识。闻识的右边坐着白林秋,而顶着县主身份的霍紫苏坐在景城身旁,也是相顾无言。
没有宾主尽欢的景象,反倒是每个人之间都流转着异样尴尬的氛围。
唯一对这样场景保持笑容就只有柳容止,作为在场身份最高的人,又是寿星又是沈错的母亲,她却自愿坐在了沈错下手处,可谓给足了面子。
不仅如此,在众人尴尬无措时,也是她打破了这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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