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错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时已恢复了好心情,一边等着白泉结账,一边拿着一只单筒望远镜教胭脂和虎子如何使用。
正在这时, 门外突然进来七八人,一位娇小姐领了一群仆从侍女, 一行人浩浩荡荡。打头身穿火红狐裘的年轻女子面容娇艳, 行动颇为张扬,一进门便高声问道:“王管事, 我要的东西到了吗?”
正震惊于白泉所说地址的王掌柜一见来人, 神情又是一变,连声向白泉告罪, 而后忙不迭迎着年轻女子而去。
“郡主, 您来啦。昨日商船刚到, 如今伙计还在盘货。您且里面稍坐片刻,小的马上为您呈上。”
皇上的兄弟均英年早逝, 姐妹倒都健在,几位王爷和长公主的儿子女儿都一视同仁地封了郡王郡主,算起来与沈错该是表亲关系。
如今风气开放,公主们或因皇家体面有一丝顾忌,为免打扰百姓,平日只敢乔装打扮微服私访, 但郡主县主等贵女, 只要家中允许出入内城街市都十分自由, 故而如今这一幕并不十分稀罕。
沈错心中惦记着柳容止要带她去宫中过年节, 不成想出来一趟竟还能遇着一位郡主,下意识看了那女子一眼。
良乡郡主比景城年长两岁,却不曾婚配,其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事迹便是在青楼里打断前未婚夫的一条腿,继而主动退婚。
她行事张扬,好打抱不平,在京城中有着截然不同的风评。京城少年公子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贵女们却颇喜与她结交,在平民女子之中更有一群拥趸。
因她之前的行事,京城中的权贵无人敢与之结亲,再加上她平日无事便买些卖身葬父的女子,还喜为青楼女子赎身,渐渐便传出了她好女风的流言。
不过良乡郡主显然不曾因此有什么悔改之意,依然我行我素。偏偏她十分得太后喜爱,连她父母也拿她没有办法。
当今宗室之女多有傲骨,难免便有几分目中无人,故而良乡刚进舶来斋时并未察觉到沈错,直到王掌柜迎上前时路过沈错身边,她才发现店里还有这一号人物。
沈错身形高挑,兼之相貌气质,穿着打扮兼是不俗,于一帮达官显贵之中也颇有鹤立鸡群之感,立时便吸引了良乡的注意。恰好此时沈错一眼望来,两人便这般对上了视线。
“郡主?”
王掌柜见良乡半晌没有回应,顺着她的目光一看,顿时暗叫不好。
良乡郡主乃宣阳长公主与李国公之女,这沈小姐又与他们新阳长公主府有关,如果在店里发生些什么,他这掌柜可就当到头了。
“郡主,我已命人去拿东西了,您还请里面上座。”
沈错身如长竹,面如白玉,眉若鸦羽,目若星辰,叫良乡一望便惊为天人,立时生出结交之心。
“等等……”良乡一边轻轻抬手阻止了王掌柜,一边对着沈错露出了艳若桃李的笑容,“这位姑娘如此看良乡,是否是良乡做了什么不妥之事?”
她这话可比张文斌高明得多,沈错原不过随意一瞥,她却主动放下身段请罪,叫人无法不回应。
沈错暗道这表妹倒比那景城有趣,却也不想与她有过多接触,直白道:“我不过听闻你是郡主,随意看一看罢了。”
良乡微微一笑,款款走向沈错:“那我离得近一些,让姑娘再仔细瞧一瞧?”
她话音刚落,便见一人紧张地挡到了沈错身前,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这位不是白泉姑娘吗?”
白泉一看到良乡,便与那王掌柜有了完全相同的担忧。这位郡主即便是在京城中也是数得上名号的特立独行,比起她们少主来也不逞多让。两人若是接触,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你认识她?”沈错没想到良乡竟能叫出白泉的名字,好奇道,“怎么没听你提过?”
“只是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白泉并不讨厌良乡,只是两位长公主据说私下有所不合,这郡主又太过招摇热情,让人难以招架,她自然要避嫌。
良乡好结交京中才貌双全的女子,不止是她,司命和闻识也都不同程度地被良乡“骚扰”过。
“没想到白泉姑娘竟与这位姑娘相识,实在是缘分。”
良乡并不介意白泉的说辞,依然和颜悦色。
白泉知道她绝对是盯上了沈错,神情板成了一块,咬牙切齿地道:“这是我家小姐,郡主可要三思而行。”
这王掌柜不知白泉底细,良乡却隐约知晓白泉几人的身份,能被她们称作小姐的除了那一位还能有谁?
良乡的母亲宣阳长公主出身不高,但因太妃原是太后的侍女,太后十分厚待她,对良乡也是疼爱有加。
两位长公主原本关系和睦,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隔阂,如今除了太后与皇上举办家宴勉强相见以外,平日几乎不相往来。
当初新阳长公主执意剿灭天明教之时,良乡曾从母亲那里听到一些往事,原以为宗室会新添一位出女,不曾想几年来都没有动静。
“啊,竟是……”良乡长得娇艳如花,明眸善睐,一笑更是粲然生辉,此时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只差上前握住沈错的双手来一场姐妹相认,“好姐姐,今日巧遇我们不如入内一叙。”
沈错不止惊讶于良乡的反应,更惊讶于白泉的。要知道几人跟着她十几年,见过那么多大风大浪,这还是她第一次从白泉身上看出一丝紧张。
至于良乡认出她来,沈错倒不十分疑惑。从程序上来说,她已算是认祖归宗,宗室中不少人都知晓她的存在。良乡既然认识白泉,那能推测出她的身份也就不奇怪了。
沈错虽对良乡的印象稍好于景城,但依然不耐应付她,冷声道:“谁是你的好姐姐?不要与我套近乎。”
良乡并不生气,显出与她外貌不相符的谦逊:“是良乡僭越了,不知姐姐希望良乡如何称呼你?”
沈错向来吃软不吃硬,见良乡虽然乍一眼行事张扬,实则十分好说话,一时倒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应对,转眼看向了反常的白泉。
白泉见状顾不得良乡在场,附到沈错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错神色不定地看向良乡,眉目之间又是疑惑又是惊讶,转头俯到白泉耳边问道:“好女风是指她喜好女子?便与那龙阳之好一般?”
白泉面露疑惑,一边心道少主这你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一边点头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沈错再望了良乡一眼,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姐姐?”
良乡意味深长地一笑,沈错终于回过神来,挺了挺背,傲然道:“不必客套了,白泉,我们走。”
白泉见沈错果断,总算是松了口气。良乡也不拦她,退身让出道来:“既然如此良乡也不强求,姐姐还请走好。”
沈错目不斜视地拉着胭脂离开,只不过刚一出门,便转身抓住了白泉,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之色,大刺刺地问道:“你方才所说可是千真万确?那郡主当真有此癖好?”
白泉不料沈错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惊疑不定地道:“少主,您指的是……”
“自然是说你说这郡主好女风之事,我只以为深宫大院才有女子无奈对食,没想到这郡主也有此喜好,有趣有趣。”
白泉面容上的神情几近凝滞,目光几经变幻,最后才挤出一丝笑容道:“据我所知,对食的女子虽不乏出于无奈的,但也有发乎于真情的,大抵与环境、身份无绝对关系。只不过这郡主颇有些风流,我怕她觊觎少主美色。”
白泉口中说着,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五味杂陈。
她与闻识等人都以为解语是沈错房中人,解语也从不曾就此辩解过,怎么如今看来少主竟完全没有这个心思呢?
沈错不知白泉心中所想,只连连点头:“你的担心很有道理,这良乡比那张什么斌还要孟浪,张口闭口的好姐姐,着实叫人牙酸。”
她并未纠结太久良乡好女风之事,只摸了摸自己的脸,后怕道:“难怪那白林秋出门要装模作样地戴个面纱,本宫比她还要貌美,不单招惹男人,也招惹女人,实属罪过。”
沈错过往出行要么神出鬼没,要么前呼后拥,除了那些要找她喊打喊杀的正派人士以外,还真没什么人敢招惹她。不成想这京畿重地,权贵遍地,她行事低调了些,便招惹来了这些狂蜂浪蝶。
白泉作为一名合格的侍女,自然是不会让沈错自吹自捧,连忙附和道:“少主所言甚是,不如我们去金玉良缘寻一块面纱,以免再生事端。”
沈错却摆了摆手,拧着眉道:“虽今时不同往日,但要我因此迁就他人仍是万万不可。”
她过往便是潜入皇宫重地都不曾穿过夜行衣,自然更不屑戴什么面纱。
胭脂耳中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却是渐渐升起了一股疑惑。
所谓好女风,所谓对食,究竟都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