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福十二年,五月,云州,通天渡。
经过两月有余的海上颠簸,苏惊尘终于来到了云州,这里是天下的极南之地,大概,也会是苏惊尘要找的那个地方。
各式船只密密麻麻地停泊在码头,从可乘载上千人的龙楼船,到可做百十人、以货运为主的鸟船,再到江河出行的小船,皆有。可船虽多,却不见人影,那些大船上依稀可见几个护卫,而小船就只是随意的停靠在码头上,码头上也只是偶尔可见几个码头工人,就连供人居住的屋子都很少,最多的,是那些杂乱堆积在一起的木箱子,它们里面装的货物早就被取走,只剩下一个空壳,在潮湿的海风中一点一点腐坏朽烂。
苏惊尘跳下船,踩在咯吱作响的木板上,总觉得自己还在海上,仍然没有到达云州,他伸着懒腰,茫然的环顾四周,海风把天边厚重的乌云带了过来,昏暗的光线让他觉得有些压抑,他转过身,对着船主于知微微欠身,道了声谢,于知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算是回答。
忽然,一群面如菜色,衣衫褴褛的乞丐模样的人忽然冲向货船,他们一下子把于知团团围住,苏惊尘面色一沉,以为是来找麻烦的人,没想到云州居然这么不太平。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帮忙,忽然发现于知正面无表情的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管,似乎是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了,于是苏惊尘只好退在一边,但还是看着那群人,不放心就这么离开。
那些乞丐模样的人大多是在询问于知是否需要苦力,说自己力气大,要价便宜,很划算,少部分则是在哀求,希望于知能带他们离开云州。
他们在于知周围围成一个圈,各自推搡,却很自觉地与船主隔开了一小段距离,只有那些哀求的人会稍稍往前挪一寸两寸,他们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哀求,但于知仍然不为所动,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他们,与他在船上的形象截然相反,而那些船员也是各自忙碌,只是偶尔会投来冷漠的目光。
忽然,一个邋遢瘦弱的身影推开面前的人,他猛地向前,想去抓住于知的肩膀,却忽然看到了于知冰冷的眼神,只好把手缩了回去,却仍然不愿后退,他缓缓开口,“我......我叫赵封,我爹是应州赵权!船主大人,如果你能带我回应州,我保证您会成为我爹的座上宾!到时候我不仅付您双倍,不三倍的船费,还要再送您几套应州上好的商铺!”
“只要......只要您能带我回去!”赵封的脸脏乱不堪,头发和胡子纠结在一起,他眼里闪着期待的光,在等待于知的回应。
于知只看了他一眼,就直接把眼神略过他,指了指人群中几个长得比较高大的人,让他们跟自己走。
苏惊尘皱了皱眉,赵封?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听过。
赵封忽然发疯一般的冲上前,一把按住于知的肩膀,他双眼满是血丝,死死的盯着于知,大声说,“我爹真的是应州城的赵权啊!他在应州有三条街!大大小小上百个铺子!只要您带我回去,我就让我爹送您一条街!整整一条街啊!都能买下您这艘船了!”
于知拍掉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赵权我倒是听说过,听说还是有那么点钱,但是他儿子我可不认识,带你回去?你知道回去这三个月在船上你得吃掉我多少食物,喝掉我多少水吗?你知道,多带你一个人,我就会少带多少货物?万一你真的是那个赵权的儿子还好说,可你要不是呢?是要我上岸之后杀了你解气?还是把你这个废物留在船上当苦力?”
“好像,我都不划算吧?”于知微微眯着眼睛,一字一顿的说。
赵封的手缓缓垂下,神色失落,双眼无神地盯着地面,喃喃道,“我爹真的是赵权啊......”
他心底的那一点点希望,忽然就破灭了。
自从在云蜃输光身上的钱之后,他就被赶了出来,他重新回到通天渡,想搭乘一艘回到中州的船,可无论他怎样与那些船主说好话,许给他们怎样的好处,就是没有一个人答应,因为有很多与他一样想回到中州的人,他们也是用这些理由,但,很多都是假的,于是他这个真的自然而然也就没人相信了。
“于大哥,”苏惊尘忽然开口了,“他说的是真的,他是赵权的儿子。”
赵封猛地回头,他看了看苏惊尘,想不起来自己在哪见过他,但仍然充满感激的看着他。
“是吗?”于知回头看了看苏惊尘,又看了看赵封,“苏兄弟,你认识他?”
“算是吧。”苏惊尘点点头。
于知沉思片刻,忽然对赵封说,“我们的船半个月之后出发,在正午之前,你在这里等着我,我会带你上船,但这半个月之内,你不要想着我会帮你一丝一毫,在船上我只会给你准备最低限度的食物和水,给你留个位置。”
其实不管赵封是不是那个赵权的儿子,于知都不打算让他上船,在云州,船上多了一个陌生人,或许就会让全部船员和货物落于危险的境地中,曾经有个好心的船主在船上收留了几个要回中州的人,他的船在出航的第二天,就被一群海贼给劫了,除了那几个他收留上船的人,无一生还。
于知让他上船,不过是还苏惊尘一个人情罢了,毕竟他在海上也算救过自己一命。
但如此一来,人情就算还了。
苏惊尘朝他点点头,口齿微动,轻轻道了声谢,于知也点头致意,转身回到了船上。
苏惊尘朝着岸边走去,没有再去看那些人,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大半边天空,苏惊尘紧了紧衣服。
云州的天气,一直都这么不友好吗?
穿过杂乱的货箱堆,苏惊尘才算是真正踏上了云州的土地,如今他身上只剩下一袋银子,一张弓,大约七十只箭,还有一身还算干净的衣服,他叹了口气,朝着那个只剩下一半的“酒”字酒旗走过去,如今,还是先打听一下云州的情况再说吧。
在他身后,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朝他跟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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