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走近,苏惊尘才意识到,面前这个酒肆远比自己想象的要破旧,那面辨认不清原本颜色的酒旗早已腐朽,似乎只要一伸手触碰就会坏掉,苏惊尘不清楚这样一面酒旗到底是怎样在云州暴躁的海风中留到现在的。酒肆的门板墙壁都很陈旧,只是看着还算结实,不至于会倒在海风中,从门口到周围三丈范围的墙角都蹲满了人,他们衣着破旧,很多人就连衣服破洞的地方都没补,不过他们都清一色的端着一个不大的酒碗,像是那些品酒的翩翩公子一样,小口小口地抿着,好像碗里装的是什么琼浆玉液。
苏惊尘走过酒肆的大门,那些喝酒的瘦弱汉子忽然齐齐地转头盯苏惊尘,把苏惊尘盯的浑身鸡皮疙瘩,他缩了缩脖子,加快脚步走进了酒肆里。
酒肆里并没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平常的桌凳,平常的柱墙,只是都有些上了年纪,在柜台那边有个眼神凌厉地老人,他头发花白,腰却挺地笔直,正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偶然抬起头,用他那极其不友善地眼神扫视周围一圈,然后又低下头去。
在柜台旁边的柱子上悬挂着一块小木板,上面写明了每一种酒与小菜的价格,只是看着那字迹,估计也是很久没有更新过了。
又往前走了几步,苏惊尘才发现这间酒肆的客人出乎意料的多,每一张桌子都围坐满了人,那些狭窄低矮的长凳上最少也挤着三个人,他们面前各有一碗酒,然后在桌子中央放着一碟不算太多的花生米,几个壮汉跟未出嫁的小娘子一样,用手小心的捻起一粒花生米,放在嘴里细细嚼着,生怕多吃一点,那碟花生米就没了。
苏惊尘又前踏一步,可就是这一步,好像把周围的时间一下子停顿了,嘈杂吵闹的声音忽然消失了一瞬,那些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着苏惊尘,那眼神,好像是看到了什么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兽。但也只是一瞬,一眨眼,酒肆里就又恢复了原本的吵闹。
苏惊尘眼角抽动,心说你们这些人......是没见过弓箭,还是没见过人?怎么看到我都能愣一下......
这次苏惊尘径直走到柜台,站在柜台边,正犹豫着要如何开口询问,那个老人头也不抬,忽然说,“要打听消息的话,先买一碗酒。”
苏惊尘一愣,这个老人倒也直白,他笑了笑,答应一声,然后转头看了看那块写着价格的小木板,又回过头放下两枚铜叶,对老人说,“那就麻烦您给我来一碗石头酒。”
老人点点头,收起铜叶,然后转身从酒缸里舀出一碗清澈的酒水来,放到苏惊尘面前,出乎意料的,苏惊尘并未闻到浓烈的酒味,大概是这酒兑水太多,连酒味都没有了?
“说吧,有什么问题。”老人终于抬起头看着苏惊尘,见苏惊尘没有喝酒,他又说,“这酒没有兑过水,是以云州特产酒石酿造,依酒石的好坏,酿出的酒香味也不一样,我这酒石不算太好,但也不差,这酒还是有些酒味的。”
“不是,”苏惊尘微微摇头,“我其实不喝酒的。”
“不喝酒?”老人又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苏惊尘,“第一次到云州来?”
“恩。”
“来之前没有打听一下云州的情况?”
“打听过了,”苏惊尘挠挠头,“但一下子不喝也死不了吧?大概只是会比较难受。”
老人点点头,他对着初到云州的年轻人有些好感,就难得的多说了些话,“云州瘴气丛生,湿气重,不靠这个顶着,难保你将来不会有湿病。”
“再说吧。”苏惊尘还是摇头。
老人也摇头,“那这碗酒可就浪费喽。”
“不浪费不浪费,”一个声音忽然从苏惊尘背后传来,苏惊尘回头看去,竟然是赵封。
老人也抬起头,皱了皱眉,听说这个人是前些日子在云蜃输光钱的中州富家公子,早些日子他飞扬跋扈,如今看他一脸低眉顺眼谄媚的样子老人就觉得烦。
赵封走到苏惊尘旁边,把眉毛眼睛全挤到一起,挤出一个笑容,说,“苏公子要是不介意,可以把这碗酒给我喝。”
掌柜厌恶地看了赵封一眼,正要去端那碗酒,苏惊尘却说话了,他轻轻挡下老人的手,对赵封说道,“嗯,你喝吧。”
赵封立刻端起那碗酒,先是小酌一口,然后大概是觉得不过瘾,又猛灌一口,这口酒下肚之后似乎又觉得浪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大口喝酒了。
苏惊尘见他这个样子,只觉得好笑,当初在应州一掷千金,现在怎么喝口酒也要省了?
“苏公子是吧?”老人忽然开口。
“我姓苏,苏惊尘,掌柜您可以叫我小苏,或者苏兄弟也行。”苏惊尘回答。
“小苏?”老人强忍着脸上的笑意,“听着倒像是个未出嫁的大姑娘。”
“确实。”赵封忽然插一口。
苏惊尘的尴尬的笑笑,“那,还是叫我苏兄弟吧。”
“那苏兄弟,你想跟我打听什么?”老人用手指百无聊赖的敲击桌面,等待着苏惊尘的回答。
苏惊尘犹豫了一下,思索片刻,而后缓缓开口,“不然您给我仔细说说云州?”
“那你就该再请我喝碗酒了。”老人又笑,谁能想到,已经多少年月不曾笑过的老人,居然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接连笑了两次。
“苏兄弟!”赵封终于喝完了碗里的酒,听到老掌柜的话,他也连忙开口,“你请我喝也可以啊!云州的事情,我也知道的!”
老人瞪了他一眼,对赵封的印象也越发地差了,赵封也看到了老人的白眼,却只是讪笑两声,不愿退却。
苏惊尘掏出四枚铜叶放到桌上,笑笑说,“那就请你们二位都喝一碗吧。”
然后又转头看着老人,“不过云州的事情,还是得听您讲。”
老人收了铜叶,又好气又好笑,心说这后生这么这么抠门,可他还是转身舀出两碗石酒,把其中一碗递给赵封,在自己面前留下一碗,他抬起酒碗,轻轻抿了一口,说,“云州啊,可是个荒蛮之地,瘴气弥漫、蛊虫横行、毒蛇猛兽层出不穷,就连云州的雨林也能要人命,云州‘鬼蜮之地’的别名,也是这么来的,走云州道,以前是送命的买卖,只有那些欠债太多,或者急于求财的亡命之徒才会来,但现在不同了,十年前,通天渡和云蜃仿佛在一夜之间建成,在它们建成一段时间之后,附近的苗人就把他们想要卖出的东西送到了云蜃,而中州的行商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知晓了到通天渡的航线,那些行商在坐船到达通天渡后,也会携带货物到云蜃和苗人交易,虽然价格比亲自到苗人村寨里收要贵,却不用走凶险的云州道,所以这几年,到云州来的中州商客也就多了起来。”
“但在云蜃这边,是赚不了多少钱的,也就比在中州利润高那么点,要是在途中再遇上风暴,说不定就成了赔本买卖,因为云州真正的好东西是不会拿到这边来卖的,就算是在云蜃的顶层,也极少见到能真正称之为‘云州宝物’的东西,例如被称为‘龙胆’的蛇王之胆、见血封喉的树种、风雷豹、云豹,以及那些能在中州被称为奇珍异宝的东西,则还是需要自己越过云蜃,去到云州腹地的那些苗人村寨中,以物易物。”
老人顿了顿,又转头看着苏惊尘,顺带看了看苏惊尘傍身的东西,问,“苏兄弟是来云州做买卖的?”
“不过看你这样子也不像。”老人又自问自答道。
“嗯,不是,”苏惊尘点头,他张口,犹豫了一会,还是说,“来这里,大概,是给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我想去云蜃的另外一边看看,”苏惊尘又说,“去看看,真正的云州。”
老人面色严峻,用严肃的语气说:“越过云蜃,可就不像在这边了,也许你走一步,下一步便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苏惊尘笑笑。
虽然,可能会有些遗憾,他又在心底说。
赵封默默无言,自己就算丢尽面子,跪下去哀求别人,也要活下去,可面前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却说什么死了就死了吧?没想到,这世上的怪人居然那么多。他心里忽然有些伤感,本以为来过了云州就算是见过世面了,到如今,自己大概依然还是父亲口中的“井底之蛙”,这辈子,也比不上那个人人称赞的哥哥了。
老人没有说什么,可对苏惊尘的好感却越发的多了,也越发好奇,这个少年到底是为什么,才来到云州。
“要深入云州的话,你必须找一个熟悉道路的人,以前走云州道,就是靠着那些向导,向导如果能带你走正确的路,那你就有更多的机会活着走到云州,”老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又说,“你可以到云蜃去碰碰运气,但我不能保证你会遇到一个好的向导。”
“嗯,我先去试试吧。”苏惊尘点点头,站直身子转身就要走,可他刚迈出两步,忽然又回头,他把手搭在脑袋上,用一根手指轻轻扣着头发,一脸尴尬的笑,“那个......掌柜,能告诉我云蜃怎么走吗?”
掌柜嘴角一咧,说,“走出通天渡,沿着大路往正北走十里地差不多就到了,不过那个所谓的大路也没有多长,也就一里左右,此外就是小路,你可别走丢了。”
“不会吧,”苏惊尘还是挠头,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又补了一句,“大概。”
赵封仰头一口喝尽碗里的酒,转过身搓着双手,笑着对苏惊尘说,“苏兄弟,云蜃我去过,路我熟,要不然......我带你去?”
苏惊尘犹豫了一下,“那好吧,你带我去。”
赵封立刻上前,跟在苏惊尘的身边,与他一起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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