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近乡情怯
明河影下,稀星数点。
家宴后动身,还不及晌午,前行片刻,就已是深夜。一看就非实境。
苏叶很大度,给了他们整个西冥排名第一的代步灵物火凤凰。从幽笛谷到神荼岛,路途遥遥,火凤凰却只需行几个时辰,以至于几人连包裹都不用收拾。
及至火凤凰本身,也迥异于其它灵物。坐在其身上,就如处于一方山顶辽原。林海起伏,流水潺源,盘根错节的古木掩映清寂院落,灯窗花影摇曳。
烟行云自坐上火凤凰之后,又恢复正常,待人接物沉稳有礼,对桉朵儿关照又有加,对东之月进退有度,让人怀疑那宴会中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据他自己说,有调息养神的习惯,因此告过罪后,独自回房间休养,留下另外三人在庭院里大眼瞪小眼。
桉朵儿想破头也想不通,苏叶最后做的那个决定——让天玥随他们一道——是什么意图。
或许他害怕烟行云对东之月纠缠不休,因此刻意加一个美女加以牵制?又或许他希望天玥能看紧东之月,以免东之月背着他胡来?
无论哪种可能性,桉朵儿都觉得挺扯。
桉朵儿和天玥坐在海棠树下的石桌边,东之月背对她们,立在荷池边,看似在赏花。
桉朵儿又瞥见天玥那怅然的神色。
当她觉得自己该说点儿什么时——比如:“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咱凑桌麻将,我一人顶两人”,或者“要不咱玩个真心话大冒险”——东之月突然转身,静静看着她,道:“不知慕容小姐是否有兴致,陪鄙人去外面走走?”
他还是没看天玥。
桉朵儿觉得他有点儿过分了。
清夜无尘,随东之月走在山崖边沿,桉朵儿忍不住问:“夜之哥哥,你是不是,嗯,很喜欢天玥?”
问完发现这纯属一句废话,急忙又改口:“夜之哥哥,我是说,你是不是从前与天玥两情相悦,但发生过什么事?她是不是失忆忘了你?既然如此,你和苏叶又是怎么回事呢?你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还是……都喜欢……”
越问越混乱,只能闭口。
侧头看东之月时,却发现东之月垂睑敛目,静得仿佛一尊石雕,陷在自己的思索中,压根没听进她的话。
桉朵儿只能又问:“夜之哥哥,你为什么白天总是不理天玥……”
“榛榛,”东之月突然一个前移转身,便挡住桉朵儿的路,与她相视而立。桉朵儿看着那清韶双眸中的一点淡影,蓦地有些恍惚。
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想念东之月,那个幻境之外的,喜欢捉弄她、欺负她和宠她的东之月。
她想离开幻世。
双目刚有些酸涩,就听东之月道:“榛榛,你真的是榛榛?我总觉得,你挺奇怪。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自己好像认识你一样。你和别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很不一样。”
他揽揽桉朵儿的肩膀,温和道:“陪我去坐一会儿。”
峰谷雾岚,月光透过婆娑枝叶,变成一群朦胧的鱼在身边游动。东之月修长滢白的手指灵动如奏雅乐,节律却慢,好像故意延长世间,用以完全享受一样美妙事物。
他的指间,是一个发结,用他的和桉朵儿的头发编的。
桉朵儿腔子里一颗心撞得又急又重,咚咚声几乎随风传开。东之月的举动,让她完整回忆起幻世之外的经历。虽然东之月并未与她编过发结,但他对她的宠溺,让她相信,他总有一天会的。总有一天,他会对她做一切情人该做的事,细致而温存。虽然在幻世之外时,她其实很抗拒这些。
她非常想念幻世之外的东之月。
桉朵儿看着低头仔细编发结的东之月,慢慢就产生一点奇怪的想法——若是在这幻世里,让东之月爱上她,会怎样?
想着,东之月突然开口,沉寂却突兀:“我很害怕。”
桉朵儿说:“啊?”
东之月手中不停,睫毛垂得更低,两颊有了阴影:“我很害怕。你也知道,天玥她失去记忆。我偶尔在她睡梦中,用术法唤醒她,让她忆起我,与她短暂相聚。”
他顿了顿,又说:“但这种机会不可多得,大多数时候,我都尽量避免与她相见。而现在……现在,唉,现在我再也不用避免了。我可以毫无顾忌地见她爱她。你知道,近乡情更怯,我真的害怕。”
桉朵儿脑中混沌。
她完全没听懂东之月的话。
为何东之月往日要尽量避免与天玥相见?为何现在又可以毫无顾忌地见天玥、爱天玥?这怎么解释?
桉朵儿唯一听懂的,就是那句“近乡情更怯”。
搞了半天,东之月是因为心中害怕,拿她桉朵儿做个心理安慰。
但东之月也会害怕。这不是千古奇谈。东之月会因为天玥而害怕,却从没有因为桉朵儿而害怕,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桉朵儿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闭口不言。
东之月却兀自解释:“我以前尽量不见她,是有原因的。现在能够见她,也是有原因的。这原因,再过不久你就会明白。你要原谅我。”
桉朵儿不解:“我要原谅你?”
东之月却移开话题:“你可能不知道,她那一身伤,其实……全是我做的。”
尽管早知道真相,听东之月亲口说出来,桉朵儿还是忍不住心惊。
刚欲开口问原因,突听旁边传来怯生生的一声低唤:“榛榛,这么晚了,要不我们……回去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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