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少年行至军营时,一位故乡长辈风尘仆仆地赶来,告诉他的母亲在看到他的书信后,追赶了一路。
因为当年丈夫去世后哭得凄切,再加上大儿子的死,更是得了眼疾。
行至江岸处,不慎失足,溺水而死。
不见尸体,唯有一封书信。
少年心中大恸,感到天旋地转,双手颤颤抖抖地打开那封书信,正是他之前留给母亲的那封。
只不过下面多出了一句话,“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字迹娟秀,显然就是母亲所写。
正因爱子心切,才在打骂孩子后对他的一意孤行表示妥协,才无奈写出这摧折心肝的违心话。
最后何世安没有参军,守在母亲溺亡的江边三天三夜,错过了参军,错过了科举,也错过了母亲的一番良苦用心。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何世安,只有何为一介穷教书先生而已。
世界开始崩塌,一人一鼠从中回过神来,大口喘息。
许颖逸久久不语,没想到平时不苟言笑的何先生竟有如此一段心结。
手指摩挲那块牌匾,心中百般滋味难消。
许颖逸从怀中掏出那块白将军赠予的“国泰民安”的刻章,对它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月漾书斋外,岚烟消散殆尽,意象全无,天地重新归于平静。
天日新开,笼罩大地,斑驳碎影摇摇曳曳。
洗雷崖,剑目英眉的中年人重新隐去身形,南门浦也无趣地坐在地上,烧制他的烤鸡儿。
学堂,一袭青衫的何先生手持经书,缓缓而读,台下的门生朗口诵读。
仿佛就是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危楼高坐心渐凉。
许颖逸趴在案牍上览阅之前在家乡从没看过的小说游记,看得正不亦乐乎。
才明白天下到底有多大,又有多少趣事,又不知道几辈子可以走完。
纸上说京城长安有宝刀,有美人,有雕梁画栋,衣香鬓影,也有祥云瑞霭,仙乐缭绕。
鼠笑笑躺在他的脚边,露出肚皮睡得很踏实。
许颖逸轻合书页,熄灭了案上的一盏油灯。
然后倚在窗户下,安然休憩。
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
阁楼外,花草间。一只只萤火虫抖擞着轻盈的翅膀飞向阁楼,透过窗户,沐浴着月光,在许颖逸额头间翩翩起舞。
一点微光从许颖逸眉心处亮起,然后空气氤氲,天地灵气如鲸吸般汇聚头顶,像是一道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无尽悬河瀑布,滚滚浇在他的额头上,若醍醐灌顶。
许颖逸体内一道经络若隐若现,泛着微弱的光芒,谓之“开灵”。
自古术修开灵借天力,无一不是在长辈的引导下劈开灵渠,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练气士。而想许颖逸这般广吸天地灵气,汇聚成河,强行贯通灵渠的,世间罕有。
周围流萤扑飞,在灵气瀑布中转悠了一圈,萤辉熠熠,便满足地飞下楼去。
鼠笑笑身上也毛发微张,浸润着许颖逸引来的灵气,但一
人一鼠却对此毫无察觉。
翌日清晨,许颖逸拍了拍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心想道是不是何先生把他给忘在山里了,也不来给他送饭吃。
鼠笑笑到还好,毕竟有墨灵玉傍身,吃喝不愁。
“许兄...!”一道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是从阁楼外传来的。
许颖逸大喜,连忙坐起身来,撑开窗棂,向下观望去。
楼下花草丛中,一个稚嫩的孩子牵着一头小毛驴在下面等着,驴脖子上挂的是饭盒。
“席禧!”许颖逸挥挥手,高兴地大喊道。
没错,来人正是席禧,真是意想不到。
“许兄,何先生吩咐我来给你送饭来了,你把绳子扔下来啊。”
许颖逸慌忙地从阁楼里翻出一根麻绳,向楼下抛去,席禧将饭盒放在竹篓中,然后系在绳头上。
许颖逸就慢慢地往上拉。
席禧疑惑道:“许兄,之前我听辰离说你上山去拜宗修行了,怎么会一个人待在这里啊?”
“一言难尽啊...!”许颖逸迫不及待地打开饭盒,总共三层。
上面一层是西红柿鸡蛋汤,中间是葱香辣子鸡和干煸肉片,最下面一层则是三个雪白的大馒头。
许颖逸心中感动涕零,何先生待自己还是不错的。
拾起筷子夹了一块辣子鸡丁放入口中,然后咬了一口馒头,滋味简直不要太爽。
许颖逸口中含糊道:“席禧,这是王大妈做的吧?”
还是原来的味道。
席禧在下面无聊地摘狗尾巴草,听到他这句话后点了点头。
“可是我没有银豆子了啊?”
“何先生替你付过了!”
过了一会儿,许颖逸将碗筷放在提篮盒中,然后续了下去。
“以后常来啊!”许颖逸叮嘱道。
席禧笑道:“知道的,许兄,不会饿着你的。”
许颖逸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席禧骑着从农家借来的小毛驴渐行渐远。
接近一年过去了,许颖逸双眼无神,他在这空无一人的阁楼一待就是一年,何时才能熬出个头啊!
不过鼠笑笑不同,虽是被封了修为,但并不会丧失它的种族天赋,顺着楼壁就可以下去,去山间野那么一阵子。
期间都一直是席禧为他送饭,许颖逸曾一脸郁闷地问他是不是小伙伴们都把他给忘记了,席禧给出的答案很简单。
秦乐语又犯了浑,被家族长辈带回了族中教训,至今还没有回来。
而辰离则是在许颖逸走后的一个月偷偷溜上山去,结果差点被出洞觅食的大熊给吃了去,幸好何先生神通广大把他给救了出来,然后也给禁足了。
至于当时大熊为什么没有立即把辰离给一口吞了,何先生解释说大熊是一巴掌把辰离拍晕后,把他拖到了洞里,准备当冬眠的食物,没有立即下口,怕杀了就不新鲜了。
小孩们都认为这是何先生故意编出来的故事,目的就是让他们知道山间野兽也和人一样是有灵性的,恐怖的很,不要轻易一个人偷偷摸摸上山。
但和辰
离关系好的人都知道,这个故事是真的,因为是辰离醒后一脸憨笑地告诉他们的,还洋洋自得声称先生很看重他,极为护短,把那只拖人的熊给胖揍了一顿,揍得鼻青脸肿,众人听后也是极为无语。
许颖逸很佩服他的胆子,敢一个人偷偷地爬上云雾弥漫的山头,也是够胆了。
好像他们这一届学生,真得很难带,让先生操碎了心。
许颖逸将手中的书懒洋洋地放在书架上,然后又重新拾起一节小梯子架在书架上,却翻一些没有看过的书,结果寥寥无几。
这一年下来,许颖逸读过的书不可谓不多,但凡是能看得下去的,都是读过的。
不止如此,《聊斋志异》这本书让他给翻了三遍。里面的古灵精怪的奇异故事让他看得是如痴如醉,废寝忘食。
据说这本书是一位落第的先生广听天下故事,最后自己汇总而成的。
老先生一辈子不仕不举,在家门口摆了个凉茶摊子,供南来北往的行人歇脚用,作为回报行人则要讲途中经历或听闻的异事讲给他听。
就这么着,行客们灌了一肚子的茶水,老先生也灌了一肚子的故事。
许颖逸曾一度羡慕这样的悠闲日子,想着等自己老后,就在家乡莲花镇镇外的芙蕖桥头,摆个茶摊,听听天下异事,必要时为那些各自心怀鬼胎的痴男痴女们牵个红线也是可以的,就是不知道月下老人会不会气愤他抢了他的生意,无法司其职。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算是修行天才了,万一一不小心证了长生了呢,那就不会老了吧,天下何其广大,听别人道听途说的故事还不如自己亲自去看个遍。
想到这许颖逸又有些愁闷,如果有一天天下鬼怪离奇之事都被自己看净了怎么办,那人生岂不是寂寞如雪?
还有这书中写的鬼怪离奇、怪力乱神,不过是人间的另一张脸罢了,许颖逸是都不会相信的,不相信人心会有这么复杂险恶。
像莲花镇的李一哥、外出经商回来常会给他带糖葫芦的郝爷等等,还有如今的何先生对他都是很好啊。
许颖逸两只腿钩在梯子上,然后倒挂金钩般地在半空中闲来摇晃,口中嘟囔道:“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都是骗小孩的。”
“还有人信口雌黄,说惟书有色,艳于西子;惟文有华,秀于百卉。这人都是反着说。”
“咔嚓!”一声响起,旁边的窗纸被人拿石子给砸了个通透。
许颖逸看见了立马从梯子上来了个空翻跳了下来,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倒霉孩子这么欠收拾,这山间多刮风下雨的,如今把挡风御雨的窗纸给他一石头弄了个窟窿,是不是找他不痛快。
而且石头正好砸在旁边呼呼大睡的鼠笑笑肚皮上,一下子给惊醒了,正愤怒地唧唧叫着呢。
许颖逸拿出手指在窗户上比了比,我滴个娘来,这窟窿有三指这么大,要人老命啊?
把窗棂往上一推,伸头下去,空无一人,许颖逸郁闷地挠了挠头,难不成是书中写的鬼怪在找他麻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