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下弦月像特务似的从云缝里探出脑袋，而一道模糊的身影则投在灰白色的路面上，郭大强随口喊了一声“虎子”，话刚一出口，他就明白喊错了，“虎子”已经牺牲了，他看见的不过是自己的影子，他的心就像被剜掉般一疼。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他睁不开眼睛。郭大强抬手护住眼睛，却摸到一巴掌泪水，郭大强就冲自己发起了脾气，“呸”地吐一口，扯起公鸭嗓骂：“他娘的，瞅瞅你这点出息，还流起了尿水子。”
大强紧了紧腰上的武装带，塌下身子快步向前跑，把一串沙沙的脚步声甩在身后。好多年前的夜晚，他也曾经奔跑在这条路上，那时是为了搭救毛草，而现在是为了收拾余明。这阵子余明带着一伙伪军驻扎到隆兴镇，借给鬼子征粮之机，四处骚扰周围的老百姓，乡亲们苦不堪言，郭大强下了决心，决定自己出面教训他一顿。
远远看见镇子里的灯光，郭大强就下了大道，走进了路边的玉米地里。为了防备游击队，余明在镇口安排了岗哨，黑天白天守着，轻易很难通过。地里的庄稼已经成熟了，走进去一片哗啦的响声，郭大强绕到镇南，穿过一条隐蔽的小巷子走进镇子。余明的临时住处就在镇公所，那是一座古朴的四合院，四周都竖着高大的围墙，余明手下的士兵就驻扎在离此不足百米的一所小学校里。
郭大强躲在一棵杨树后，看见高大的门楼下灯火通明，几个背枪的士兵走马灯似的来回巡逻。他知道大门是肯定进不去了，就从树后闪出来，顺时针绕着院墙向北走。转了大半圈，大强眼前忽然一亮，院墙边长着一棵老榆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郭大强往手上吐口唾沫，向后退两步，紧跑几步向上一蹿搂住树干，三把两把爬到树上，一悠荡身子站上墙头。
院子里还有第二道岗，四个伪军两人一队，不停歇地走动，余明这老小子还真够小心的。正房透出一点灯光，余明好摆谱，有正房绝不会睡厢房。郭大强踩着墙头翻上正房的屋顶，掀开瓦片向下看。西屋的地上摆着两张桌子几把椅子，墙脚是口躺柜，揭开堂屋上的一块瓦，又看见几只戴大檐帽的脑瓜顶，老狐狸在这还安排了第三道岗。大强踩着房脊向前走，揭开东屋房顶的一块瓦，果然发现余明正睡在床上，秃脑袋闪着亮光，像猪似的发出一串鼾声。大强暗自一笑，心里说，到底还是让老子找到了，看不弄出你屎来！
郭大强回手抽出缠在腰里的绳子，在一根房椽上系结实，把房瓦再掀开几块，抓住绳头垂到余明的床上。
郭大强把冷冰冰的枪口顶到余明脑门上时，余明还一刻不停地打着呼噜，大强心想，这货觉还真大，抬手拍着他的胖脸喊余司令，叫了三声，余明才一激灵醒过来，直眉愣眼看郭大强。郭大强手上加了力气，枪口捣在他的秃脑袋上。“你给我老实点，要不让你脑门上开个窗户。”
冷汗从余明的脑门上淌下来，顺着一张胖脸往下流，最后消失在粗壮的脖子上。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只要不杀我，要啥我给啥，金子银子袁大头，只要说出来，我一定双手奉上。”
郭大强心里一阵冷笑，真是个胆小鬼，怪不得投降鬼子当汉奸。
“老子是共产党的游击队，不稀罕你这些破东西，这阵子你他娘的把老百姓折腾苦了。挖地三尺找粮食，不交粮就被你抓到学校里严刑拷打，这些是不是你干的缺德事？”
“是我干的，是我干的，可我也实在没办法呀，日本人逼得紧，不完成任务回去我就得掉脑袋。”余明提高了声音，抹一把脸上的油汗说。
郭大强知道他是有意想把堂屋里的岗哨招进来，枪口使劲顶在他脑袋上，撩起衣襟，露出里面一捆手榴弹：“你小子少给老子耍花招，现在玉皇大帝也救不了你，一拉弦你眨眼就得见阎王。”
“好汉说得是，好汉说得是。”余明的声音低下去，肥胖的身体不住地发抖。
“今天我来不是想要你的命，是为了给你个警告，麻溜给老子滚回白城去，别在这为非作歹祸害老百姓。”郭大强说。
余明跪在床上，磕头如捣蒜，“好汉教训得对，我明天就回白城。”
郭大强说：“你抓的那些老百姓也赶紧放喽，有伤给人家治伤，没伤平安给人家送回村里，以后再不许到乡下来征粮。”
“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余明说，“敢问好汉尊姓大名。”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游击队郭大强。”
“原来是你老人家，怪不得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知道我厉害就好，从现在起你给老子小心点，少干点坏事损事缺德事，否则别说你放上三道岗，就算藏进老鼠洞，老子也能把你掏出来。”郭大强得意地撇着嘴说。“现在麻烦你余司令一件事，把我从这儿送出去。”
郭大强薅着余明的脖领子走出东屋，堂屋里的伪军都忙不迭地拉枪栓。大强手里的枪一使劲，狠狠顶在余明腰眼上：“告诉他们都往后退，要不老子一枪崩了你。”
“都往后退，往后退。”余明慌张地下命令。
郭大强推着余明出了镇公所，一群伪军端着枪围上来。
“余司令，告诉你的手下都不许动，谁也别跟过来。”郭大强说。
余明再次下命令，伪军们都不敢再往前走，眼睁睁看着长官被带走了。
郭大强押着余明顺着镇中的大道一直往西走，直到出了隆兴镇，才抬起一脚把余明踹倒在地上，一头钻进了苞米地。余明摔了个狗啃屎，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摸到一把血，一张嘴吐出两颗牙，心里说好险好险，能活着算老子命大了。
从这以后，余明真的有所收敛，不敢再随便祸害老百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