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nk href="/r/book_piew_ebook_css/6768/509936768/509936790/20200509142102/css/" rel="stylesheet" type="text/css" />令狐冲深觉蹊跷,却见丹青生拍开盖子,抱起一桶葡萄酒连倒满二十只碧玉碗,在每碗酒里均加上冰块。先端起一碗干了,令狐冲依法施为。二人一连各干了十碗,恰似暴殄天珍,竟未尝出酒味,若让西域剑豪、酿酒名家莫尔花彻见他二人这般牛饮,只怕要撞天叫屈了。
丹青生拉着令狐冲出了酒室,到得一清雅精室,但见门窗紧闭。令狐冲心下大奇,屋中并无吆喝抑或呻吟之声,竟是毫无动静,只道黑白子已然蒙难,正欲破门而入,却见丹青生将他拉至窗下,蘸水将窗纸捅了四个小孔,二人当下一起静观室内。一人、一桌、一块棋盘、一副围棋和一个蒲团,除此之外室内一无所有。桌很矮,桌上置着棋盘,棋盘上落了七、八十枚黑子白子。黑白子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状似老僧入室,汗水涔涔而下,面色忽红忽白,又似受了极重内伤。右手食中二指间夹着一枚白子,倒象那子有千斤之重,致使他右臂不停发抖。
令狐冲大骇,轻声道:“二庄主是否受了掌伤,是谁下此毒手?!”
丹青生一愣,又恍然摇头道:“二哥他并未受伤,数年来都是这样,每日总有一两个时辰如此。”
令狐冲道:“你说他是在冥想棋道?”
丹青生道:“正是,围棋害人真是不浅,二哥他总不信向教主抄录给他的那二十几局棋谱中的仙着没有解法。”
令狐冲皱眉道:“我对棋道一窍不通,咱们得怎生想个法子喝醒他才好。”
丹青生道:“我和三哥也想尽了办法,这数年间我们请来的棋界高手不说一百,也有九十了,但无一人能在二哥手下走过三十着。二哥也当真是天纵奇才,向教主所录二十几局仙妙棋谱,到如今也只有三局未解了。但就是这三局,已穷了二哥一年多时间,却依然毫无寸进,如此下去,只怕……唉!”
令狐冲心中一动,道:“贱内略通棋道,咱们这便去叫她来试试。”
丹青生道:“对对对,圣姑对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咱们便去请她帮忙,若连圣姑也无能为力,天下只怕更无一人能喝醒二哥了。”
二人来到黑白子早先的棋室(浪客按:昔年令狐冲在此与丹青子、秃笔翁和黑白子比剑,秃笔翁兴之所致,以葡萄酒作墨,在墙上龙飞凤舞地书了一幅‘裴将军诗’,大为得意,曾自称自赞:‘便是颜鲁公复生,也未必写得出’。因舍不得这幅字,且黑白子面对如此笔走龙蛇也难静心下棋,便将此屋让给秃笔翁住了。――详情见金庸《笑微江湖十九节“打赌”。)尚未进屋,便听盈盈道:“汉时蔡邕论书。曾言:‘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肆,然后书之’。当真是金玉良言,又有张怀灌道:“风神骨气者居上,妍美功用者居下’。魏钟孙则曰:‘笔迹者界也,流美者人也。’三庄主所书此幅怀素《自叙贴》,显是意与灵通,笔与冥运,神将化合,变出无方,正应了‘书圣’王羲之所言:‘凝神静思,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令筋脉相连,意在笔先,然后作字’。确是珍品。”
秃笔翁喜不自禁,哈哈大笑道:“圣姑真乃神人,仅以观字便将我落笔之前的情景道了个一字不差,哈哈!圣姑能否再比评比评墙上这《裴将军诗》与此幅怀素《自叙贴》之优劣?”观其情状,若非盈盈身为女子,他非要抱着人家大转三圈。
便听盈盈道:“书家素有‘颜筋柳骨’之说,颜鲁公之书,刚柔相济而以丰筋取胜,笔道筋健,既韧且弹,结构端庄宽舒而蓄内劲;端的浑厚雄伟,正是雍容大度,于雄壮中而见秀丽。三庄主书于墙上这幅《裴将军诗》,虽是字字挺拔,笔笔奔放,圆劲激越,诡异飞动,锋芒咄咄逼人,渴笔素带之地历历在目,也算是得了颜鲁公行笔转折之妙,然细细观之,却似是因激愤而书,颇有急躁之处,与颜鲁公真迹相比,刚健雄强有余而端庄宽舒不足,尚缺了肃然魏然、大气磅礴的境界。”
秃笔翁抚掌大笑道:“正是!正是!当日我与尊夫令狐大侠比剑不敌,招招被他制着先机,心里憋得难受非常,便提笔将这二十三字题在墙上,初时还颇为得意,很久之后才发觉有些不妥,却又不明所以,经圣姑这一指点,当真胜过我冥思十年,哈哈……”
盈盈道:“三庄主过奖了。”
秃笔翁道:“不过奖不过奖!我因悟不出其所以然,便改作草书,竟尔发现这狂草于我辈学武之人最为适宜,怪的是三年多来我连书了百余幅,总不如张旭怀素那般大家飘逸惊腾,细作比较,似是多了点儿什么,又似少了点儿什么,直到日前,我才豁然开朗,原来错在我自小习武!你道为何?只因那张旭怀素均是不谙武功剑法之人,虽是豪荡不羁之辈,却无快意恩仇之心,我与他们相比,字中便多了几分杀气,少了些儿洒脱。是故我冥神敛气,以一日一夜时光,尽除心中杂念,总算使脑海空明,于半个时辰前写得这幅怀素‘自叙贴’,纵与怀素真迹相比,哈哈,哈哈!”
得意之状,溢于言表之间。
丹青生和令狐冲进得屋来,秃笔翁大喜,连忙拉他二人看桌上墨迹兀自光鲜的“怀素自叙贴”,急问与怀素真迹相比如何。但见满纸线条有若骤雨旋风,令狐冲倒真是一个字也辩不出来,丹青生却道:“怀素的狂草虽也不错,但与被誉为‘草圣’的张旭相比,那是大不相及了。”
秃笔翁连忙道:“那倒不见得,书家论及草书,历来是将他二人相提并论的,我看他们正是一时瑜亮。”
丹青生摇头道:“张旭是昔日‘饮中八仙’之一,而怀素滴酒不沾,我看怀素的字与张旭相比定然大大的不如。纵是三哥你虽不通酒道,却偶尔也能喝几杯,你的这幅字,大约也要比怀素真迹强上几分。”
秃笔翁大喜道:“未必,未必,我怎能与一代先圣大家相比!”口中虽这么说,却是满面得色。
盈盈道:“草书分章草、今草和狂草三种,最是写意,运笔起抢收曳,化断为连,一气呵成,变化最好而又气脉贯通,确是奔放跃动至极。相较之下,章草保留较多隶书形迹,构造彰明,字字独立,波磔分明而劲骨天纵,既飘扬洒落又蕴涵朴厚,到后汉张芝脱去隶书形迹,上下字间笔势牵连相通,偏旁相互假借,行草夹杂,字字间顾盼呼应,神韵相接,运笔巧拙相济,墨色枯润相合,意态活泼飞舞,最是清丽秀美,即为今草。今草以王氏羲之献之父子集诸大成。至唐代张旭怀素,专求书中‘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之险绝美,创下狂草,笔势更是连绵回绕,酣畅淋漓,运笔若骤雨旋风,飞动圆转,而笔致出神入化,法度具备。三庄主既悟透除杀气而尽洒脱,此幅怀素《自叙贴》,已深得狂草三味了。”
秃笔翁一生沉溺于书法,此时得盈盈如此夸赞,其喜悦真是不可言状,只呵呵傻笑而已。
令狐冲忽然道:“四庄主,咱们耽搁了这半日,二庄主他只怕…...”
丹青生连忙道:“正是!正是!”当下将黑白子之事言明,末了对盈盈道:“任教主,你无论如何得救我二哥一救。”
盈盈皱眉道:“我早已不是本教教主,四庄主往后休要再这般称呼。”略作沉吟,又道:“你是说二庄主他尚有三局未解?”
丹青生和秃笔翁齐声道:“正是。”
秃笔翁补充道:“便是昔日王质在烂柯山遇仙所见棋局、王积薪遇狐仙婆媳的对局和刘仲甫在骊山遇仙姥对弈而全军覆没的仙局。”
盈盈道:“似‘呕血谱’这般仙局,自非我任盈盈所能窥其精奥,然弈棋与两军对垒实是一般无异,最忌心浮气躁,咱们不妨一道去作一观,成也不成,那也得由天而定了。”
丹青生秃笔翁均是大喜,当下一行四人回到黑白子棋室,推门而入,黑白子兀自不知,仍是双目紧闭,喘息不止,更兼浑身颤抖,直似将呕血而亡。
丹青生与秃笔翁和黑白子兄弟情深,见状面色顿时煞白,连令狐冲也是面色顿变,一时不知如何区处,转眼看向盈盈,却见盈盈神色自若,好整以暇地取下瑶琴,摆在黑白子对面,轻轻的弹奏起来,正是一曲《清心普善咒》。
丹青生和秃笔翁面面相觑,不知盈盈此举之意。黑白子初时也无动于衷,但过不多时,却见他扔下手中白子,一动不动,面色也渐渐由白转红大约过了半盏茶时分,黑白子缓缓睁开眼来,盯着盈盈抚琴的纤纤秀指,忽然道:“罢了,罢了,我黑白子平生自负,却依旧落了下乘。”
盈盈停下抚琴,正色道:“二庄主言之大谬,能在短短数年中连破十数局仙着棋谱者,比之昔年刘仲甫,精深又何止一倍!”
黑白子双目一亮,道:“愿闻其详。”
盈盈道:“这呕血谱至第六十六着,刘仲甫眼看既不可断,又不能连,做活已无指望,冲出又是难上加难,瞬间便要覆没全军,最终想出一招妙着,在‘上部’七四路落下一子,无奈仙姥只须在七六路‘震’上一子,白子仍是无法脱困(沧浪客按:古人着棋,执白先行),故刘仲甫虽为国手,其妙着也自不如仙着,此呕血谱共一百十二着,刘伸甫已是全军覆没,推秤服输,依旧算是残局。眼下二庄主穷年余时光,冥思这六十八手落子之处,却是苦无良策,然此局西北一角及中腹大有可争之地,纵是东北,仙姥虽占星位,若高挂一子,或六五路立再策,或六八路跳以占中原,再充分利用已死之子布出大模样来,仍是当有一搏,只是无论如何着法,皆当尽除杀气,方可有转败为胜之机。前六十六着,仙姥平心静气而刘仲甫杀气太重,以至大败亏输,二庄主早年以玄铁棋盘上有如疾风骤雨的快攻名动江湖而快意恩仇,江湖上能抵敌之人委实罕见,正如号称国手的刘仲甫在围棋上罕逢敌手,以致酿成喜好绞杀之性,这便是刘仲甫呕血之因,也是二庄主年余难破此局之故。只是晚辈虽明此理而棋力低微,无法……”
话音未落,便闻黑白子哈哈大笑道:“弃子攻杀!弃子攻杀!先占实空,中腹大可平分秋色,哈哈,哈哈,终让我寻到破局之法了!虽最终难赢仙姥,但那也是刘仲甫前六十六着之故,终不至全军覆没!”接着便在三六路上重重落下了一枚白子,抚掌大笑道:“入神坐照,尽除杀气,果是一品高棋,多亏得令狐兄弟废了我一身武功,否则这‘杀气’二字,我黑白子又怎能尽除!哈哈。”言下竟是喜极无限。丹青生道:“若非圣姑指点,二哥你仍是对昔日叱咤江湖之事念念不忘。”
黑白子道:“正是!正是!他日我黑白子棋力若有寸进,实乃令狐大侠和圣姑再造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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