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繁华,十里红灯,十里酒风。
繁华的城,灯火通明,火红的灯笼能将天际的月亮染红,而火热的酒风却不能将冰凉的月光捂热。
灯火璀璨的城里,有一条漆黑的巷子。
巷深,人静。
黑色的屋子,在冰冷的月光下,黑色的人影,坐在黑色的屋子里。
袁阿三躲在黑色的角落里,偷偷的窥视着黑色的屋子。
他看不见黑屋子里的人,所以他只能看着黑屋子紧闭的房门。
在昏暗的月光下,黑屋子只是一座黑屋子,却又好像是铜墙铁壁
过了许久,才走来一个人,一个看起来异常魁梧的男人。
虽然隔着夜色,但是袁阿三还是认出了这个人。
这个体型魁梧皮肤黝黑的男人,名叫齐靖,是屋子里那人手中的一把杀人武器,而男人手中的那一把刀,是男人手中的一把杀人武器。
屋子里那人利用齐靖杀人,齐靖利用他手中的那一把刀杀人。
齐靖从来不问那人为什么要他杀人,就好像他用他手里的刀杀人的时候,从来也不会告诉别人他为什么要杀人。
而今天,他是第一次来提问,向屋子里面的那个人提问。
齐靖正用他粗大的手,重重的敲了两声门。
门内的人一定听见了这两声敲门声,但是他却没有说话。
齐靖又敲了两声。
这时,门内的人才慢吞吞的应了一声:“走。”
齐靖皱了皱眉,如果是在昨天,他一定不敢来敲这扇门,因为这种行为的极其危险的,而今天,他不能不来敲门。
虽然他有勇气来敲这扇门,但他对屋子里的人还是非常畏惧的。若是以前,只要屋里的人说了一声“走”,那他就不能不走,就算是爬他也会爬着离开这里,绝不敢多留半刻。可是现在,他却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听话,这也是他第一次不听话。
他又抬起手,往门上敲了一敲。
这一次,门开了。
一缕幽香的甘醇也随之扑面而来。
只是闻着这阵香,也似乎能令人迷醉。
齐靖并没有迷醉,他已经看见了那个出现在门里的人。
开门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女人摆弄着媚姿,依在门边,明媚的容颜,在昏暗的月光下,好像一朵盛开的芙蓉,娇艳迷人。女人的脸色泛着桃红,双眼也留着醉人的波光。尽管有着一张风流媚态,神色却透着一种孤寂和高傲。
看着这个女人,齐靖忽然想到了一种花。
传闻中,在南夏边陲的一座小城里,每逢秋天就会开满一种花色朝白暮红的花,这种花叫做醉芙蓉。
这个女人就如同一朵醉芙蓉,而这个女人的名字,也叫“芙蓉”。
芙蓉的头微微靠在门边,望着齐靖,淡然道:“你什么时候也变成一个不守规矩的人了。”
是的,齐靖从来都是一个非常守规矩的人,但他今天是一个不守规矩的人。
齐靖垂下头,好像脖子上压了千斤重担。
他忽然不敢再多看这个女人一眼,更不看她身后那漆黑的屋子。
屋子里,很暗,一丝光线都看不见。
他却可以感受到一双眼睛,一双明亮的眼睛,这双明亮的眼睛,正是那个人的眼睛。
齐靖知道,那人正看着他。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就好像能将他整个人看透。在那一双眼睛下,他是卑微的,然而这个卑微的人,今天也有话要说。
“我来,是要问一个问题。”齐靖垂着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芙蓉眨了眨眼睛,显然没有明白,她不明白这个一直很守规矩的人,为什么今天就偏偏不守规矩了?
她叹了一口气,道:“你想要问问题?你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齐靖垂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有行动。
芙蓉看着他,过了半晌才又笑了一声,淡然道:“你还是走吧。”
齐靖黝黑的脸上,一对眉毛紧紧的皱着。如果他是一个聪明人,他现在应该听话,应该立刻转身离开,假装从来没有来过。
他没有抬他的脚,他也没有听话。
芙蓉没有再多说什么,退了回去,门再一次被关上。
看着合上的门,齐靖没有抬头,更没有离开,他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好像突然变成了一尊石像。
过了许久,又有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停在了齐靖的右边,然后男人用手敲了敲门,唤了一声:“主人。”
黑屋子里,依然没有一丝声音。
那男人目不转睛的盯住紧闭的房门,又用手敲了敲。
过了一会儿,门再一次被打开。
开门的依然是芙蓉。
她半靠在门口,冷漠的看着敲门的人,眨着眼睛道:“你也是一个不守规矩的人。”
男人直视芙蓉的眼睛,他并没有像齐靖那样被压得垂下头。他的头,一直高高的抬起,“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主人。”
芙蓉沉默了一下,才淡然的重复了一句:“你想要问问题?你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男人郑重的点头道:“我知道规矩。”
芙蓉又道:“你应该守规矩。”
只听她话音刚落,男人立刻从手中拔出一柄短刀,然后冷冷的看着芙蓉身后那深深的黑色,问道:“我可以先问吗?”
芙蓉看着男人。
男人道:“我只是想要听到答案。”
芙蓉没有说话。
男人问屋子里的人:“我想知道,是不是我无论待在你身边多少年,都一样杀不了你?”
屋子里的人没有任何声音。
男人直直的望着屋子里,眼睛里似乎燃起了一把火。这把火熊熊的燃烧着,像是用尽了他全部的生命来维持着这一把火。他的眼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绚烂过,只可惜,再绚烂的烟火也不过是转瞬即逝。
很快,那一把火便燃尽。
男人忽然握着匕首,朝自己的心脏扎了过去。
匕首穿透皮肉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
心脏被扎破的时候,男人也是没有声音的。
男人松开口,看着大门,他等着自己要的答案,然而,直到他倒下去,他也没有听见任何一个声音告诉他答案。
芙蓉看着倒在脚下的男人,朝门里看过去。
门里的人,居然一个字也不说,连一个声音都懒得发出。
男人的眼睛还看着屋子,眼睛里微弱的火光正在渐渐熄灭。他的眼睛里没有不甘心,只有释然,然后他就笑了。
屋子里的人始终没有说话,但是男人却好像听见了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他用尽他一生,也不可能杀得了屋子里的人。
既然杀不了那个人,所以,他只能杀自己。
芙蓉已再一次关上房门。
齐靖垂下的眼睛,当然也看到了倒在自己面前的人。
他没有像这个男人一样,为了问一个问题,而付出生命。这并不是说他怕死,而是因为他现在还不能死。
要在主人手下做事,就一定要守主人的规矩。
主人的规矩就是,该说话的时候不能不说话,不能说话的时候绝对不能说话。
他们没有资格问问题,想要问问题,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齐靖没有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所以他只能离开,活着离开。
躲在暗角的袁阿三远远的望着那个横在门口的人,也放弃了自己打算要做的事情。
等外面都没了人,屋子里才传出一声叹气声。
芙蓉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淡然道:“那个人又空手而回了。”
那人终于说了一句话:“至少,他是活着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