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裳闲来无事,又一路摇着扇子去了霰云观。
这一次,白落裳直径就去了秦卿的房间。
然而,他没有找到那个人。
秦卿没有坐在房间里,他正坐在道观的大殿里。
白落裳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过看样子,好像是在念经。
难道他也准备出家了?
白落裳对诵经念佛完全不感兴趣,连听都不愿意多听一会儿,于是,他又拐进了段南山的房间。
段南山还是盘腿坐在那里打坐,就算听见白落裳进门的声音,也不睁开眼睛。
白落裳直径走到段南山面前,然后“哐”的一声,将一个酒坛子砸在了桌上。
段南山听见动静,也没有看到有任何反应。
白落裳扣了扣桌子,道:“道长,我带了酒来拜访你了。”
段南山自然是不会说话的。
白落裳又道:“不管你今天打坐还是诵经,今天这壶酒你必须和我一起喝。”
段南山终于睁开眼睛,但他只是看了桌上的酒壶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白落裳有些失望,“你看见了酒,怎么也还是这种表情?”
段南山没有理他。
白落裳站到段南山面前,“你是不是今天不打算说话?”
段南山还是不说话。
白落裳叹气,“你今天要是不和我喝酒,我一定会带十个女人到你这里来过夜。”
段南山这次真的睁开了眼睛,盯着白落裳,淡然道:“你如果敢这么做,我就剃光你的头发。”
白落裳收了笑,看着段南山,“你好像是认真的。”
段南山回了一句:“你也是认真的。”
不错,他们两个人刚才的对话,听似玩笑,可他们彼此却听出了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
白落裳说,如果段南山不和他喝酒,他就会找来是个女人到这里来过夜,他说到就一定会做到。就算他总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可段南山还是听得出他哪一句是玩笑的,哪一句是认真的。
同样的道理,段南山虽然总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可是他说出来的话,白落裳总能判断出哪些是真,那些是玩笑。他说他会剃光白落裳的头发,他也一定是说到做到。他也知道,白落裳向来喜爱自己的头发,就算非要他假扮成一个叫花子,他也一定不会弄脏他的头发。
白落裳转身走回桌前,拍了拍酒坛子,叹气道:“既然我们都是认真的,那么你就过来陪我喝两杯。”
段南山看着那个酒坛子,没有说话。
白落裳也看了看酒坛子,突然笑了两声,“你一定已经看出这是什么酒了。”
段南山叹了一口气,慢吞吞的起身走过去,“你一定非要我喝这坛酒?”
白落裳重重点头。
段南山道:“理由。”
白落裳想了想,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段南山只能坐下来,他知道,白落裳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他要做一件事,总是非常坚持,在没有办成这件事之前,他都不会放弃。
白落裳不放弃,段南山就只好放弃。
在端起酒杯的时候,段南山才淡然的说了一句:“你可知道,这杯酒一旦喝下,我就非挖出他的心不可。”
白落裳脸色的表情一滞,然后他也只是苦涩一笑,“这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我只是答应了要请你喝这坛酒。”
听完这句话,段南山很干脆的饮下杯中的酒水。
白落裳见他饮下这杯酒,就赶紧问道:“怎么样?这酒的味道如何?”
段南山放下酒杯,没有说话。
白落裳盯着他,“你喝完之后,竟然也无话可说吗?”
段南山不说话,就已经回答了白落裳的问题。
这酒无论味道如何,在段南山看来,决不能算得上“好”。
酒坛子是白落裳从秦卿房里带出来的,酒当然就是秦卿打算请段南山喝的酒。
段南山既然喝下了这酒,就说明他已答应秦卿的请求,答应挖出他的心给另一个人换上。
秦钦在霰云观等了小半年都没有办到的事情,白落裳一出面就办成了,这不能不说白落裳的确是有办法。
当秦卿再次回到他的房间时,他简直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却发现自己的房间里少了一样东西。他发现他每天都会放在桌上的酒坛子居然不见了,更令他吃惊的是,从来不进他房间的段南山,居然就坐在他的房里,而坐在段南山旁边的人,正是白落裳。
他既然看不见,他又是这么知道段南山和白落裳就坐在他的房间里的呢?
因为白落裳在秦卿进屋时,就忍不住喊道:“我答应你的事情可都办好了,道长都把你送来的酒,喝完了。”
说是段南山喝完的,其实段南山也就只喝了一杯而已,其他的都被白落裳一个人喝了。
段南山听了白落裳的话之后,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却把双手从桌下放到了桌上。
秦卿尽管没有眼睛,他还是很努力的把脸朝白落裳转去,然后又把脸朝段南山转去,最后他居然激动的哭了起来。
一对眼泪水就从他一双干瘪的眼皮下滚了出来,他虽然没有眼珠,眼泪水还是有的。
他真的是在哭。
白落裳见一个大男人哭,也是吓了一大跳,赶紧跳起来道:“你又不是女人,你哭什么?”
秦卿哭了一会儿,才破涕为笑道:“难道只有女人才可以哭?难道男人就不可以哭?”
白落裳叹气道:“男人当然也可以哭,男人也是人,是人都是可以哭的。”
秦卿一边哭着,一边笑着道:“你居然真的办到了,你真的帮了我这一个大忙,我该如何谢你?”
白落裳敲了敲酒坛子,笑道:“你已经请我喝过酒了。”
秦卿突然一脸严肃的挺起胸膛,稳重的说道:“我说过,我请你喝酒,并不是想要让你帮我的忙。我请你喝酒是一回事,我答谢你又是另外一回事。”
白落裳看了看酒坛子,沉思了一会儿,道:“这么说,你是一定要谢我,心里才会舒服?”
秦卿重重的点头,“我是这个意思。”
白落裳摸着下巴琢磨了片刻,才缓缓说道:“那我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要知道。”
秦卿道:“如果你是想要知道我将准备把我的心和什么人换,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白落裳愣了一下,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
秦卿苦笑道:“因为林庄主才刚走。”
林岸微来过?
白落裳真的感到很意外。
“那我可以问另外一件事。”白落裳又展开扇子,徐徐摇了起来。
“请讲。”
“你的眼睛是怎么弄的?”
秦卿摸着自己那一对干瘪凹陷的眼眶,沉默了很久。
他并不只是在沉默,他还在伤心。不过一般人并不会看出他是在伤心,因为他的表情变化并不大,他又失去了一双能流露感情的眼睛,所以他的情绪很难被人发现。
可就是这么难以发现的情绪变化,却被白落裳发现了,因为他并没有吓,他还有一双完好的眼睛。
白落裳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他已经有了预感,秦卿失去这对眼珠子,一定是有着一个很痛苦的故事。可他偏偏又忍不住想要去了解,他想要知道,关于这对消失的眼珠子的故事。
可是秦卿最后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尽管白落裳才帮他做了一件事,尽管他心里对白落裳十分感激。
秦卿不愿意说,白落裳也不会去逼着他说。
最后,白落裳也没有问出关于那一双眼睛的故事。
白落裳没有刨根问底,秦卿自然是感激万分的。待白落裳和段南山走出去后,秦卿才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匕首。
这是昨天墨濉帮他找来的,他原本已经打算好,如果段南山真的不肯答应帮他的忙,他就自己刨出心来。到时候他已死,段南山就不得不将他的心给那个人换上。
不过现在,白落裳已经帮他说服了段南山,那么他就不需要这把刀了。
将匕首放在桌上,秦卿突然笑了,笑得很愉快。
匕首是冷的,秦卿的笑容却是暖的,他是真心感到高兴,所以他的笑才会这么温暖。只可惜,这么温暖的笑没有人看得见,就连他自己也看不见。
秦卿在屋子里一个人高兴,白落裳却在段南山的屋里不高兴。
懒洋洋的趴在桌上,白落裳一边甩着扇子,一边闷闷的问道:“他的眼睛也有秘密?他是怎么瞎的?”
段南山看着白落裳。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难道你也不知道。”
段南山面无表情的摇了一下头,说了两个字:“知道。”
“那你不能告诉我?”
“能。”
“那你现在告诉我。”
段南山叹了一声,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他说:“送给了两个人。”
白落裳皱眉,“……什么送给两个人?”
段南山淡然道:“他的眼睛,送给了两个人。”
“什么?”白落裳忍不住叫出声,“把眼睛送给人?”
段南山缓缓点了下头,“他在三年前,将他的眼睛,送给了另外两个人。”
白落裳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令他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回事?”
段南山坐下来,“三年前,他将他的一对眼珠子送给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分别瞎掉了一只眼睛。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左眼,一个右眼。”
白落裳简直不相信自己所听到了。
他见过送各种各样东西的人,却从来没有见过将自己身上长得眼睛送给别人的。
这秦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三年前送眼睛,三年后送心脏?
他到底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他到底是大善人,还是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