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镇清远茶楼内,致虚与南木这对师叔侄,正坐在二楼的雅间内,反复合计着“兰若”提出的合作邀请。
南木显然还处于自己的疯癫病居然是那“兰若”所为的事实,半晌,他才恢复一丝冷静,忧心忡忡道:
“师叔,您确定要与那人合作吗?上次咱们被坑得还不够惨吗?那些人的手段,当真让人防不胜防,这可是与虎谋皮啊!”
致虚食指轻轻敲着桌面,叹道:
“我当然知道那人的危险性,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愿意如此兵行险着。罢了,此事我也做不了主,索性就甩给你师伯去头疼吧,他是掌门,站得高看得远,就让他先顶着。”
话音一落,雅间内便陷入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南木忽然想起一事,忙道:
“对了,师叔。昨日在鸾鸣山东侧谷地内,方立德救下的那个小道童,身份有些可疑。”
致虚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南木转为心神传音,说道:
“我昨天无意间看到了那小儿的门派信牌,制式虽然是全新的,但刻在上面的‘真’‘玄’二字,捉刀手法、笔锋的起承转合,师侄看着十分眼熟啊。”
致虚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平静道:
“玄真门最后一个漏网之鱼,在八十年前就被太清宫彻底剿除了,此事可是我亲自确认过的。你要知道,当年心抟在世之时,就是当世知名书家,至今仍有遗墨传世,有人模仿可不值得奇怪。仅凭字迹相似,就想玩自由心证,就算师叔我相信你,仙盟可不会再任由我们行事了。
“自大随立国以来,天下形势早就变了。各家宗门势力都已经厘划得清清楚楚。就算是一路上宗,没有堂堂正正的缘由,也很难轻易处置下宗门派了。”
南木对于这些情况自然心中有数,只不过他刚刚听说了自己患病一事,就是源于当年的玄真门灭门案,此时不免心有余悸。
致虚见他心神不宁,便问道:“照你说来,那小道童能凭一己之力抵挡住萨乌教神使的追杀,看来还是有些过人之处。可看清他的修行路数了?”
南木点头道:“那小子很有胆识,前日仙盟入籍聚会上,敢于与苍穹道人打机锋。不过,昨日的斗法路数则比较杂乱,会简单的御剑术,也有些神魂类的攻击手段,不过总体还是靠身上品秩不低的防御类法兵,才勉强撑住了萧鹏的攻击,拖到方立德现身。”
致虚喝了一口热茶,又问道:“用符了吗?”
南木想了想,回道:“用了。在昏死之前,使用了一道九品符箓。我离得远,瞧不真切,远远看着像是金锥符,也不排除锥心符的可能。”
致虚笑道:“你还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初被那心抟老儿临死一击,重创了神魂,以至于现在都有心理后遗症啊?现在想想,或许就是那一击之后,那人才能趁虚而入,成功在你的神魂中种下了一缕神识。”
南木苦笑道:“师叔高见。当时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了。那心抟老儿手段当真阴毒,若非我年轻气盛,以为他受了风缭子的绝命一击,必死无疑,谁知道还能发出临死一击,差点拉我垫背呢?”
致虚将这位师侄的反应看在眼里,突然觉得紫岚峰峰主之位的继承一事,搞不好还要有些波折。在心中发出无声一叹后,他便吩咐道:
“出门在外,行事小心谨慎些总归没错。既然你疑心那真玄派与玄真门的关系,那就暗中留心对方的消息便了。注意,不准大张旗鼓地去打探。毕竟,据我所知,那真玄派与朝廷关系匪浅。”
南木闻言,喜道:“有师叔您的首肯,师侄才敢在私底下活动活动。反正仙盟大会还有近半年才能召开,时间足够了。”
致虚喝完杯中的清茶,起身道:
“好了,接下来,安化镇这边就交给你了。我得去一趟云浮山一带。安化镇还没有山神或土地爷,少了掌管一方山水气运的地祇助阵,估计珂玉和梁枋对那萧统的遁地术也没什么好的应对办法,我去看看,防止这么一大块肥肉跑了。不然,咱们仙盟和朝廷,都要沦为大桓国的笑柄了。”
言毕,依旧不等南木回应,身形消散而去。
南木已经见怪不怪了,无奈地摇着头,继续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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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离在望京酒楼将养了两日,伤势终于好了六七成。
一问时日,得知已近腊月,登时就坐不住了,坚辞了方立德的挽留,直接驾乘青枭回到了踇隅山。
青枭展翅飞行在指玄观上空,发出一声声长啸,那是回家的喜悦。
游离坐在它背上,深受感染,也不催促它落地,任由它一遍又一遍地盘旋着。随后,他心头一动,临时指挥青枭飞往后山,在高达近百张的高崖边悬停。
他仔细感受了一下那被积雪掩盖住的山洞,半晌没有任何动静,他暗叹一声,心里祈祷着,希望自家师父闭关顺利。然后轻轻一拍鸟背,径直飞向山前的指玄观。
在山门前落定,游离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院前,用力敲响了院门。不多久,便有脚步声传来。
“谁呀?”
“是我,爹。”
柴扉“吱呀”一声被推开,游明达满脸惊喜道:“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快,进来再说。孩子妈,小离回家咯!”
游离大步走进院内,任由青枭自由活动。它则满心欢喜地飞往后山,找冰纹蟒吹牛去了。
林琴从厨房里走出来,笑容满面道:
“去了这么久才回,可担心死爹娘了。先进屋洗个热水澡,晚饭一会儿就好。”
“哎,好嘞!”
游离在中院的自家屋里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的疲惫,回到尊经阁的偏厅时,发现热气腾腾的菜都上齐了。
他二话不说,坐在爹娘对面,带着爹娘一起祝祷毕,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慢点儿吃,都是你爱吃的。”林琴笑吟吟地招呼着,自己却几乎不动筷子,夫妇二人只顾看着儿子吃了。
游离一边招呼爹娘一起吃,一边暗暗感慨,这就是家的味道啊。可惜大山哥从小就没再享受有爹娘关心的温馨了。
想到这里,他放下筷子,笑道:“爹,娘,我找到大山哥了。”
“真的?”林琴和游明达异口同声地反问,脸上都洋溢着惊喜。
林琴接着又问道:“那……他人呢?”
游离笑道:“大山哥暂时留在了安西城,和我大师兄在一起。”
游明达问道:“为什么不一起回来?是不是大山他……怨恨我们,所以才……”
游离见他们想岔了,忙道:
“不是的。我大师兄还有事,我看大山哥那意思,好像有点想拜大师兄为师,所以就留下来了。对了,我还没有跟他相认,因为我觉得相认之前,还需要听听您二老的意见。”
接着,游离便简单讲述了他与游大山相遇的经过,只是把其中好些无关紧要的凶险厮杀都略去了。
末了,他又确认似的问道:
“我原先的想法是,等到过年节时,让大师兄以过年的名义把他带过来,届时咱们一家再相认,您二老觉得呢?”
沉吟片刻,林琴道:“难为你这孩子,这么替我们两个老骨头考虑,但既然是咱俩的亲生骨肉,还是应该亲自去一趟安西城,老头子,你觉得呢?”
游明达连连点头,“孩子妈说得对!当年是我们犯下大错,把大山弄丢了,害他吃了这么多年苦,哪还能让孩子过来?正该我们亲自去把孩子接回来才对。”
游离对此毫不意外,也不十分劝阻,只是使了个小心眼,回道:
“可是这阵子安西城出了凶杀大案,全城戒严,官府正在通缉要犯,进出城都极不容易的。”
二老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游离笑道:“您二老这次就听我安排吧。据我观察,大山哥虽然吃了不少苦,但因为在瓜门中长大的缘故,心性打磨得极好,我相信他一定能体谅你们的难处的。”
林琴担忧道:“万一那孩子不肯跟你师兄回来呢?”
游离突然笑出了声,“娘只管放心。您是不知道,我这个哥哥对修仙一事可是向往得很,每天想着法子拍大师兄的马屁,真是要多狗腿子就有多狗腿子。”
林琴和游明达都跟着笑了起来,她更是瞪了游离一眼,笑骂道:
“哪有这么说自己兄长的?他要是狗腿子,那你成什么了?”
游离笑嘻嘻道:“我是爹娘的乖儿子呀!”
游明达道:“好家伙,这是连我俩都一起骂了啊。”
三人齐声大笑,冷清了好些日子的尊经阁内,再度响起了欢声笑语。
晚饭过后,游离与爹娘说了山下的局势,又聊了一会儿体己话,便叮嘱二老自己准备闭关一段时间。
这次出门游历,经历过多场厮杀,让游离认识到了自身的很多短板,比如斗法经验不足,攻防手段单一,以及最为致命的一个问题:修为太低。
哪怕他在同境之中,几乎不怵绝大部分对手,但眼看着关内关外、国内国外的各路豪强,纷纷进入安西州,都盯上了这里以金乌石矿为首的各类矿藏。
偏偏这些矿藏又大部分都在自家山门口,实在由不得他不居安思危。
如今的局面对刚刚建立新山门的玄真门十分不利,师父璇玉子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出关,大师兄刘在虽然成功晋阶金丹期,但是光游离这一次出门,就遇到了多少金丹了?现在的安西州,最不缺的就是金丹修士,简直快到了“金丹满地走”的程度。
如此一来,光靠刘在一个人,就很难确保指玄观的安全了。哪怕加上方立德和范柯的照拂,也还是有些捉襟见肘,毕竟莫说他俩,就是自家师兄也是时常有事在身的样子。
思来想去,游离觉得还是要更多地依靠自己才好。毕竟他在师父闭关之前,已经答应得好好的,会保证指玄观的安全——哪怕是在大师兄不在的情形之下。
这晚,游离进入自己的房间,在布下一层隔音禁制后,开始全力尝试冲刺筑基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