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冥界二十四位君主，他们各自仅凭一桥与外界相连并掌三界所有生死与罪罚，他们守在桥畔，荡尽世人执念，可世人不知，那二十四位君主的执念连那苦海都承载不了。 他们说，那些人，执着一念，不顾往生。</p>
有了执念的长生君是如此，我，也是如此。</p>
――往生桥君主重邪语</p>
作为引渡亡灵的往生莲，本是极阴之物，却偏又生于极阴的三途河，这种东西，除了往生道的阴司，别的都敬而远之，毕竟阴司即使是阴体，可那自古时便积攒下的阴气，轻触者伤魂，重时可以直接令阴司阴体溃散，不过，虽是如此，曾经那号称这冥界最强的君主――十八桥君主漆池却曾将三途河水引入自己殿，植了一殿的往生莲，日日从莲丛骋袅而过，兴致起时，醉倒池，宿于水面，枕着往生莲入眠，这三界也未曾有过往生莲阴气伤了她的传言。但世只有一个漆池，长安再风华绝代也及不当年的漆池。</p>
不过，重邪见长安平安无事，便也不打算将这些东西讲给长安听，想来以她那大条的个性，他不讲，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异样的。当然，除了肚子不舒服。想到此处，重邪又不自禁的笑了一笑。</p>
掘了藕根，特别是三途河的藕根来吃且没吃出什么毛病，能活蹦乱跳至今，在以前的冥界可以算是一个大新闻，能让地府这些八卦的鬼的聊大半年，当然，这大半年这个话题会衍生出几个版本并不在正常鬼的想象之内，然而，自从长安来了冥界之后，这种小话题不了台面了，可是，谁也不能否认三途河的阴气可以伤尽冥府那些低阶阴司，更何况往生莲在那阴气浸了数万年不止，是像沈家兄弟这样的高阶阴司都要退避三舍的，而那藕根虽不及往生莲般给阴司的威慑大，但也不是旁人能随便接触的，但为了不让长安多想，重邪正欲调笑两句，以转移话题，却见斩灵殿的无常沈缺领了去而又返的若卿进来。</p>
重邪以为是长生君又在那张纸添了什么别的好玩的东西，遣了若卿送过来，于是身子向后一歪，倚在了大椅，准备看热闹，可是，准备看热闹的他看见若卿递过来的东西后，面色开始变得古怪。</p>
那是一枚君戒。</p>
――绘了曼珠沙华与往生莲的君戒。</p>
――以倾天玉作戒面的君戒。</p>
――代表君位的君戒。</p>
――他正好也有一枚的君戒。</p>
“呦，我的君戒，被还回来了啊。”沈长安捏着一枚棋子，似笑非笑。“我还以为天界和冥界都成一家了，原来不是啊。”</p>
这事儿明明与若卿无干，可他却有些尴尬。</p>
长安以为让战鬼守护，这是每个君主都会有的待遇，所以没问，更以为若卿带来的长生君戒是被天君带走的斩灵君戒，以为长生君带来的天君不问而取，现在主动送回更是天经地义，所以于这事她也没提；而重邪作为长生君涉世更深的鬼，自然长生君更解风月，且天君来去都经由苦海，他算半个苦海之主，自然也明白天君为何而来、来后带走了什么，他瞬间了悟长生君的私心，却也未曾明言，只是再望向长安时，眼分明的添了几分笑。</p>
不过，在见到这枚君戒之前，重邪来时并不知道长生君为了暂时的护着长安会这样的不遗余力，见到长生君的保护之后，他却有些好了。</p>
――眼前这个女子，地藏特来向他说明她来冥界，不过是源于神尊不遇与她的一个误会，因此她虽然是人间离别都君主，却也不用特意的防着她……地藏说他不便出面，要他护着她，于是，今天他只是特地来看看这个难得的让地藏都了心的女子，可是……</p>
重邪难得的静默了，再开口时，却只是提了一句：“你唤作长安，其实，你人间的冕尊风孽云小时候的名字也叫做长安，不过年代久远，很多人不知道罢了。”说时，他的语气似漫不经心，可是却是他的刻意。</p>
长安手捏着棋子，也应得漫不经心，可是无人知晓她心掀起的波浪。</p>
战鬼是自古时便存在的冥界战士，个个皆是在古战场随二十四位君主四方征战，打下一层极天的战士，是从煞气漫天的战场存活下来的人物。当二十四极天安定，四方息战，二十四桥的君主便将军权归于屠鸦君麾下，自此后，屠鸦君主战，领二十四桥各君曾经的战将护冥界安宁。</p>
冥界久无战争，百万战鬼虽闲了近万年，他们身久积的杀气与煞气，历万年不仅不散，反而愈冷愈烈。重邪见这一支共四人的战鬼，觉得他们有些面熟，在仔细思索了一番后，依稀想起这几个好像是古时某位君主的亲兵。重邪按自己对屠鸦君的了解，那个家伙绝不会如此好心的特意派四个如此强的战鬼来保护斩灵君，可他在一时之间又摸不透屠鸦君的意图，一时沉默。他静静的望着那四人前，并未有他异。可是，等到那四人走近了后，不只重邪，连若卿与沈缺的面都惊了一惊。</p>
正对了长安的方向，那四人竟将锋芒尽露，浓烈煞气挟裹着骇人气势冲向长安。由于素虹裹身，区区煞气并未给她带来什么影响与伤害，毕竟素虹作为古神兵，曾随届斩灵君沉欢四方征战，它所含的煞气是那四只战鬼不能拟的，于素虹，长安尚可将它作衣作床，不惧煞气，又何俱战鬼？</p>
素虹飒飒，可长安依旧悠闲的执了一枚棋子落在四方纵横的棋盘，然后笑说：“重邪，你输了。”</p>
她望着他说，重邪，你输了。</p>
重邪也笑，眸的混沌散尽。</p>
长安面容沉静，她唇角的微笑也分外怡人，可是，她身后素虹扬起风声，杀气震荡。</p>
——那是神兵的震怒。</p>
可压住它的，是离别都与斩灵桥君主的威严。</p>
重邪见沈长安八方不动，正经威严，可他观棋局时，却见那棋盘之缺了他黑子、只余白子纵横的某一角，然后瞬间明了是在刚才，由于他挑眉，长安顺势一趴，以臂作掩，盗了他几枚棋子，以扭转自己的劣势。</p>
重邪含笑，却并不点破，只觉得她的那一趴竟未将别的棋子打乱，除那一角外，黑白的棋子能分布分明，也算是个人才。重邪将手捏着的棋子随手放入棋盒，重新将身子歪了下去，并不问他这举动给那围观的几人的冲击有多大，竟也默认他输了棋局。</p>
见了重邪动作，若卿他们的脸全是大写的惊异，毕竟在这冥府，摆渡人重邪的棋艺少说也能排前十甲的――这冥府阴司，多的是活了万年的“老妖怪”，在漫漫时间长河，极无聊时发展一两兴趣爱好，并修炼成圣并不很难，而下棋静心，无疑为最好选择，所以冥府下棋高手颇多，重邪又为一众高手的佼佼者，可如今，斩灵君竟赢了。</p>
不过，他们只见了这结果，却没有见到长安作弊。</p>
重邪无视众人脸表情，只淡定的装隐形人，可在偶一转眸间却见若卿呈送的、被长安随手置于案头的君戒后，眸光一闪，他将它拿在手把玩，手指触到戒指内侧的一些刻痕后脸笑意更深。</p>
长生君竟将自己的君戒放心的交予她，若这事传出去，重邪可以预见这冥界要掀多大的风浪了。</p>
——排名前三的君主或逝或隐，长生君现为冥界最大主君，整个冥界皆以长生君令为正，要知道，如今的冥界，只凭一长生君君戒便句号令二十四桥的。</p>
那四只战鬼，见长安身气息微弱，即使她有君戒在手，也并不计较他们四人的僭越，于是，为首的那只战鬼唇角扬起一抹冷笑。重邪虽看似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却在不动声色间将那四人的神色皆收于眼底，然后，他的唇亦扯一抹冷笑来。</p>
初见至今日，重邪与长安相处的虽然不多，只有短短几天，但他自然明白长安这与长生君极为相像的个性的，她向来不是什么任别人随意欺辱的主，连长生君的作弄她都敢变着花样的还回去，他不信长安会忍着这四人的过失。不过，话虽如此，重邪觉得，初来乍到的，还是不要太招摇的好。</p>
不过，君威不正，不足以使一桥于冥界立身。</p>
这君威，长安不好立，那便由他立好了。</p>
重邪心念一动，准备出手教训一二，将这黑锅自己背了，可在他将要动手时，便见若卿与沈缺掌心凝起风声。重邪唇角含起笑，悄无声息的散了掩在袖的那只手的掌心凝了的雷霆。</p>
根本用不着他动手嘛，刚才他竟忘了护短这是冥府所有阴司的通病。</p>
铁锁撞击声铿锵似环佩空鸣，乌色的锁魂链自沈缺与若卿袖似灵蛇般钻出，不待旁人反应过来，四根粗大锁链直刺入那四只战鬼的琵琶骨，让那四只原本能力强悍的战鬼失了行动力，教他们动弹不得。</p>
若卿向长安告了罪，然后静待处罚——对那四只战鬼的，也对他的，毕竟那四只战鬼由他带入斩灵道，由他将他们送到了长安面前。</p>
“冥府的规矩虽不如天界的天规来得严厉，但是最起码的一些东西还是要守的。”沈缺以为他家君主尚未阅完君典，而自己身为无常，且专掌司法，觉得有必要先暂时出头顶一下：“规矩不能破，尊卑不能逾，君令不能违。长生君调汝至斩灵桥，是为司守护之职，但尔等惘顾君令，其为罪一；二十四桥君者为尊，汝等越礼僭越，以卑犯尊，其为罪二。二罪并犯，当先交由第一桥押禁，待我斩灵桥三官审理之后，再行处罚。”</p>
长安望看平时逗逼的沈缺难得的正经，只觉现在的他如沈辞那面瘫一样，霸气冷傲，一身锋芒毕盛无人敢撩，但是，由于相处了多日，导致她对沈缺逗逼的本质太过了解熟悉，所以，此刻她只想对他竖个指头，道一句他装了一个好逼。</p>
重邪对于沈辞和沈缺向来是傻傻分不清的，他见沈缺这种凌厉的姿态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惊异，只是他在听见沈缺的决断之后，虽明知这是按律行事，不会落人口实，明面并无不妥，可依旧微微皱了皱眉。</p>
这若是在斩灵殿以前那君王缺位、各桥阴司争相打压的的局面下，如此处理为之策，可如今斩灵殿再如以前般一味作低伏小，保持低调便不妥了。</p>
像这四只战鬼这以卑犯尊的行为，若不计较什么事都没有，若计较便是大罪。</p>
长安作为新近归位的君王，须得计较。毕竟，若按一个君主的角度来讲，那四个做得也太过分了些。</p>
长安唇角扯开一抹冷笑。</p>
君典记载，第一桥君主与屠鸦君素来有交好，将这四个出自屠鸦桥的战鬼送到第一桥，她脑子秀逗了吗？</p>
“何必那么麻烦呢？丟他们四个去流经我斩灵桥的冥河泡那么两三个月，应该会变乖的。”她开口说道，可分明的，她的眸子并未落在他们任何一人身。</p>
长安一粒粒拈起棋盘的棋子，分置两个棋盒，动作不急不徐，她悠闲的将棋盘棋子收拾尽，拿帕子擦了擦手，将君戒戴在了左手食指，然后细细的端详着戒的倾天石，仿佛置身事外，可在场的任何一人，都无法忽视她的存在。</p>
这样的长安，威严冷厉，才似一桥的君王，可这样的她让人觉得陌生。</p>
若卿与若卿依言，将那四人带了下去，重邪却望着沈长安，眸满是探究。</p>
地藏来时，并没有告诉他眼前这人的身份，重邪望着眼前这人，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p>
“呐，别看了，再看要一见钟情了。”长安懒懒打了个呵欠，有了些许困意。</p>
“……”</p>
重邪对画风转换太快的长安表示无语，可是，他眸探究意味更甚。</p>
“重邪，我不明白，为什么偌大的一个冥界，我见了那么多的阴司，他们都穿所谓的工作服，可为什么只有你与长生君不穿西装，偏要穿古衣呢？”长安看见重邪不动声色的打量，虽不知他在疑惑些什么，可在那目光下，却也觉得有些许的不自然，于是，长安转了转眸子，挑起了话题。“我以后也要像我家佐官一样，要穿套装么？那么丑的。”她又说：“话说，长生君虽不穿西装，但可以想象得到他穿了该是怎样一种场景呐。”</p>
肯定很帅。</p>
长安星星眼。</p>
这算作八卦么？</p>
重邪摇了摇头。</p>
“长生君他呢，纯粹是因为穿惯了，所以不想改，”重邪顿了一顿，道：“整个冥界，现在可随意出入冥界者，唯有长生桥君主与往生桥君主。”</p>
重邪见长安表情困惑，于是又特意解释了一下：“自古以来，冥界君主为皆为鬼神，入了鬼藉，且大多都居冥府万载，死气盈身，自由出入冥界与人间会伤凡人气数，于是天道降下格律，只许冥界六位尊与勾魂吏的四位主事之人可自由出入人间，先不论那四位，在二十四极天，六位尊只存排行第三的第十七桥君主、长生桥长生君、斩灵桥君主——也是你，以及排行第六的往生桥君主四人了。”</p>
他又说：“你虽为天定君主，但却没有于森罗桥加冕，还不算真正的君主，所以入不了人间，如今能入人间的，也只剩了三个。长生君虽然可以自由进入人间，但他却并不喜现今世界，觉得还是以前的世界更平和安稳一些，所以他穿古衣，除了方便舒适一些，还有些许怀旧的意味在里面。”</p>
“唔，怀旧的人最长情也最是薄情。”许是觉得指的君戒有些累赘，孽云戴得并不太习惯，她便将君戒摘下来置于一旁。她听见重邪的解释，漫不经心的开口，顿了一顿后，又似想起来了什么好玩的，她又说：“我觉着长生君除了舒适与怀旧外，穿古衣还有装逼的意思。”</p>
重邪闻言，忍俊不禁，他笑了片刻重新开口：“而我穿的衣服，是我次去人间历劫那时的样式。”</p>
“我隐隐记得，有人曾叫我等她，她会来找我，哪怕穷尽碧落与黄泉。”</p>
“我的发髻与衣饰不改，是害怕倘若我变了，那人来了，会找不到我。”重邪停住话头，可转头见长安双手托腮望着他，极有兴致的等待他的下。</p>
重邪叹气，他能说他自己也只记得这么多么？</p>
“整个冥司，也并非只有我与长生君一袭古衣千年不改的，有那么几个人也着古衣，算作坚守。”重邪拿起长安放在一旁的君戒，说着，不动声色的将君戒内侧镌刻的‘长生桥’三个字用术法隐去，然后站起，执了长安的手将其戴于她的指，见她不自在的摆弄，宛尔。</p>
“这东西虽然累赘，但是在冥界内，你须戴着它。冥界的阴司并不是都认得你的，他们很现实。”</p>
长安点头，算作记住了。</p>
看她这么道，重邪自觉再没什么可以嘱咐的了。</p>
月天，血色微光落满了整个冥界，连重邪的衣都沾染了丝丝血色来。</p>
快要时至午夜，这个时刻，长生君都是闭门不出、谢绝见客的。于是他熄了要去拜访一下长生君的心思。</p>
但是……</p>
重邪忽忆起长安曾抱怨自她入冥界以来都没有吃过东西，可冥界又无物可以让她食用，而他刚才想起了长生君，也自然而然也想起了长生君曾经闲着无聊，在他自己的内殿辟出了一个小空间，将它以长生桥和人间相连，把人间的生气引入了他的殿内，里面种的与养的，都是人间的东西。重邪不知那园的花草是否可以食用，毕竟自己未曾研究过，不过，重邪却知道长生君所开辟出的那个空间有方小湖泊，那里面养的鱼的确是可以吃的。</p>
想到此，重邪笑得如一只狐狸。</p>
重邪语带了诱惑，将这消息告知了长安，然后，他成功的看见长安的眸子一下子亮了，再然后，重邪觉得，他似乎又有热闹可以瞧了。</p>
不过，看热闹的前提是她能够活着――他的对面，长安眸的光彩突然渐渐暗淡，最终，她的眼白也变成一片漆黑，然后，她直直的站起身，出了门，动作有些僵硬，而重邪只是静静的望着她的背影，没有出声。</p>
重邪不仅仅是冥界最好的棋手之一，还是最好的观心者。与孽云下棋时，他们拼的不仅是棋艺，还有观心术，与守心――不让观心者“看见”自己内心。</p>
而在对弈时，他竟然发现在长安的脑海封印着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更有意思的是，那东西的封印竟然有地藏王的印记。而刚才，那封印竟然在慢慢的脱落――与他的观心无关。</p>
重邪望着长安招岀斩灵桥前往长生道，意味深长的笑，只是，笑着笑着，想到她脑海的那个东西，又轻轻的颦眉。</p>
人间的君王向来与魔界势不两立，可这人神魂竟然会有魔息。</p>
有意思，真有意思。</p>
重邪微笑着出了门，却在刚出殿门时，看见朱色的乌鸦朝他飞来，落在他的肩头，口吐人语：“陛下，人间有人替未死却散失了魂魄之人召魂，然而不知那人魂魄归了何处，连召七日却未曾寻得生魂，于是，不间断的召魂声传入冥界往生道，已‘叫’走了好几个同名姓且已赴黄泉的亡灵。”</p>
“臣等不能前往人间，将那几个亡灵重新引回，又不敢叨扰长生君与第十七桥的君主，特来请陛下前往人间一趟，带回亡灵。</p>
重邪修长手指抚着冥鸦羽翼，心有些许郁闷。</p>
这种叫生魂却召出亡灵重返人间的事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去人间捉捕亡灵这事，他已做得习以为常了，只是他刚坑了长安去长生殿，如今他可以预见将有场热闹可看，但是，赴一场人间至少得十多天，错过一场热闹了。</p>
虽如此，但人间却也是不能不去的。</p>
“那几个被重新召往人间的亡灵叫什么名字？”重邪边走边问道。</p>
“风孽云。”</p>
风孽云。</p>
冥鸦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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