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胜不骄,败不馁
乌托尔内心一震,顺着声源看去,只见黑色巨石顶端,一人盘膝而坐,一把古琴置于膝上,铮铮琴音杂乱无章。
须臾,一道白色身影从军中掠起,直上巨石,迎风而立,一手执琴,一手弹奏。
日暮已至,火红的夕阳半身溶进地平线,给荒芜的青沙坡烫了一层金黄,烈日晕染着赤色的霞光,犹如滚烫的火舌划开天幕。
天幕之下,两道身影你来我往,曲不成调,乌托尔听得直皱眉,却见巨石阵中,陷入疯狂的西北军缓缓清醒,刀刃再不敌我不分。
乌托尔大骇,沉声问:“这两人是谁?”
属下努力看了许久,道:“属下没猜错的话,坐着的那个应该是炽王的师傅池忘归,站着的那个……”
那人睁大眼睛瞅了半天才补充:“瞧着像是玉扇公子。”
乌托尔浓密的眉一拧:“秦书墨?白鹿山庄也掺和进来了,炽王的面子够大啊。”
属下提醒他:“首领,几年前,玉扇公子便曾率白鹿山庄助阵西北军。”
乌托尔冷哼一声,道:“取我的弓箭来。”
部落善骑射,乌托尔更是个中翘楚,一把大弓需得两个人拿,他却能轻易拉开,满弓引箭。
咻——
尖锐的箭予划破空气,势不可挡地朝着秦书墨射去,他脚尖一点,身姿轻盈地避开,同时广袖一拂,那箭顺着来的方向返回,直指乌托尔的心脏。
后者反手抽出身边属下的佩刀击落,双眸眯了起来。
他再接再厉,又是一箭射出,这次目标是池忘归,却见那箭近都没近身便被挡回来,射死了他的一名属下。
乌托尔大怒,大声道:“弓箭手!给我射死这两个人!”
话音落下,十来名弓箭手准备就绪,箭予一支接一支地射出,却没有一支命中目标。
秦书墨和池忘归本就轻功卓越,又有巨石作为掩护,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躲开一次又一次的击杀。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风声愈发凄厉,本该发狂的西北军却清醒无比,愈战愈勇,手起刀落间皆是仇敌淋漓的鲜血。
凤砚卿治军有方,即便离开几年,闻名天下的西北军也从不会让人失望。
琴声铮鸣,似黑暗里的指路明灯,于绝望中找到前进的方向,又似热血战鼓,洒开一腔保家卫国的赤城。
战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转,乌托尔的脸色乌漆抹黑,眼看着伤亡掺重,不得不鸣金收兵。
夜幕落下,久违的月亮从厚重的云层里探出头,清幽的光落了一地,纷乱的琴音里,骤然响起胜利的欢呼。
乌托尔脸色铁青,甩手下了高台。
去而复返的普陀大师忙迎上来问:“首领,我怎么听到了敲锣声?是胜利退兵?”
乌托尔咬着牙,下颌肌肉阵阵抽动:“败了!”
普陀大师一惊:“怎么会?我们有巨石阵,且出征的士兵基本都携带了极恶,只要交手,西北军定然中毒。”
乌托尔往营帐里走:“大师方才可有听到琴声?”
普陀大师点头。
乌托尔冷笑:“那比鬼哭狼嚎还难听的琴声,破了我们辛苦搭建的巨石阵。”
普陀大师错愕地张大嘴。
乌托尔又道:“至于极恶,那位炽王妃不是已经想出了解决之法么,想必正是这样,西北军才敢大举进犯。”
普陀大师沉默半晌,喃喃地道:“到底还是低估了炽王的聪明才智。”
乌托尔敛眉不语。
交过无数次手,他从来不敢轻视凤砚卿,只是这次有高人相助,借助巨石阵和极恶,他得到了不少好处,一时被冲昏了头脑。
现下惨败,他心里落差极大,难免接受不了。
普陀大师安抚了两句,又道:“首领不必惊慌,据我所知,炽王手里的亭长数量有限,支撑不了长时间的作战。”
“而我们的极恶,则不必担心供应问题,光这一点,我们就赢了。”
乌托尔很快反应过来:“大师的意思是,我们拖着他们?”
普陀大师点头:“另外,我们不能让他们再有采摘亭长的机会。”
乌托尔旋身坐下:“我这就派人烧了亭长的生长之地。”
普陀大师点头赞同。
乌托尔强行冷静下来,有了新的担忧:“可是大师,若拖到开春,风可就没现在这般大了,到时巨石阵的作用将大打折扣。”
普陀大师的情绪回归平静,又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首领莫不是忘了,巨石阵下面埋着的是什么?”
乌托尔面露疑惑:“大师的意思是?”
普陀大师微微一笑,宛若黑夜里咧开嘴角的恶魔使者:“它的作用,在于首领愿不愿意牺牲一小部分人。”
乌托尔先是不解,继而骇然:“可是,联盟军人数本就比不上西北军,若是交战时引爆巨石下的地雷,我怕……”
“首领。”普陀大师打断他的话,“我们掌握主动权,可以决定用多少人去拉西北军的大部队陪葬。”
“这……”乌托尔拧着眉心,犹豫不决。
普陀大师并未急着说服他,转而道:“此事可容后再议,眼下要紧的,是让西北军得不到亭长,首领,尽早安排吧。”
话音方落,营帐外匆匆跑来一名士兵,道:“首领,有您的一封信。”
乌托尔问:“哪儿来的?”
士兵道:“玉扇公子送来的,说是炽王亲笔。”
乌托尔急忙接过,打开一看,气得七窍生烟,扬手就摔了手边的两坛酒。
普陀大师见状瞅了一眼,只见信纸上内容不多,仅仅几句话。
——胜不骄,败不馁,乌托尔首领,吃好喝好,期待下次交手。
普陀大师轻啧一声:“首领,炽王跟你玩心理战术,你若为此大动肝火,才是中了他的计。”
乌托尔当然懂这个道理,但战败还被敌人如此嘲讽,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他在营帐里来回踱步,久久无法平静,做了个相当冲动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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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再说大胜而归的西北军。
这么长时间,终于痛痛快快地杀一回,所有人心中充满喜悦,却并没有大肆庆祝,而是谨记凤砚卿的话,坚守岗位,严阵以待。
是夜,刚打了胜仗的西北军营一片肃穆,月光逐渐被乌云遮住,一小队人躲过布防,悄悄潜入存放粮草的地方。
火折子在暗夜里发出微弱的光,先是点燃马料,继而汹涌起来,眨眼之间窜开,烈烈火舌肆意蔓延。
“着火了——着火了——”
“快来人——救火——”
有人发现火情,大声喊叫,声音远远地传开,西北军营顿时热闹起来,一桶接一桶的水扑在火里,奋力扑救。
放火的人眼看着烧得差不多,互相点头示意,悄无声息地撤退。
热热闹闹的救火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沈知隐信步从营帐里出来,看了一眼被烧成灰的杂草,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折身去大帅府,他拱手禀报:“大帅,果然不出你所料,乌托尔当真派了人来烧我军粮草。”
凤砚卿嘴角一勾,眼底精光闪烁。
他了解乌托尔禁不起刺激的性子,那封信就是故意给的,西北军的粮草早换了地方,他派人来烧的,不过是无用的枯草。
“大帅,我军粮草既已被烧,下一步,是不是该征粮了?”沈知隐问道,眸底和他家大帅有着如出一辙的算计。
“自然。”凤砚卿颔首。
“让弟兄们动作快点,把消息散出去,就说大战在即,西北军粮草匮乏,每家每户都要上交粮食。”
沈知隐领命。
凤砚卿接着道:“另外,再派人去囤积枯草扎些草人。”
沈知隐不解:“这是为何?”
凤砚卿并未解释:“自有妙用。”
沈知隐便不再多问,又同他商量了诸多事宜,这才转身离开。
夜色已深,楚鸢歌从外面进来,不满地道:“当大帅其实也没什么好的,重伤未愈都不能好好休息。”
凤砚卿招手让她过去,把人圈在怀里:“这么晚才回房,又忙什么呢?”
楚鸢歌道:“亭长稀缺,我在想,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在数量有限的情况下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
凤砚卿亲亲她脸颊:“辛苦娘子了。”
楚鸢歌靠在他颈窝:“是挺辛苦的,所以你记得战后给我结算辛苦费。”
凤砚卿哭穷:“歌儿,王府财政大权都在你手里了,为夫有心无力啊。”
楚鸢歌笑嘻嘻地说:“不是还有玲珑阁么。”
凤砚卿失笑:“你当真想让为夫身无分文?”
楚鸢歌煞有介事地说:“我会给你零花钱的。”
凤砚卿装出感动的样子:“多谢娘子,大恩大德,为夫铭感五内。”
“铭感五内就不必了,把身体养好,早日结束战争,便是对我最好的谢礼。”楚鸢歌说着,抓过他的手腕把脉,比前几天好多了。
“放心,不会要太长时间。”凤砚卿摸摸她的头发,自信满满。
楚鸢歌帮他宽衣:“按照现在的形势来看,我们是有优势的一方,该着急的是联盟军。”
凤砚卿摇头:“非也。”
“我派人打探过,联盟军的极恶多不胜数,而我们找寻亭长的脚步处处受阻,以我对乌托尔的了解,他会选择拖延战术。”
楚鸢歌眨眨眼:“那怎么办?”
凤砚卿眼底冷光一闪:“他想拖,也要看我给不给他机会。”